北山大营(四)夜风裹着雪花和冰屑,在空旷的街道上肆虐而过。马蹄敲击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急促的笃笃声,传出老远。转弯处,赵熙的马打了个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整个马身如小山般向一侧倒去。赵熙来不及把脚从马蹬里抽出来,被跌倒的马带着,滑出街角老远,最后撞在一棵大树上。赵忠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从马上下来。明卫暗卫们,也飞速围过来。赵熙半个身子埋在雪里,没有动静。跨下的马已经摔断了脖子,站不起身,吐着血沫子,嘶嘶哀鸣。马很沉,大家完全肩扛手拉,才将它从雪堆里抬起来,赵熙终于被众人合力抬回路面上。她发钗散乱,头微向后仰,紧闭着眼睛。“陛下,陛下……”赵忠瘫坐在地上,“方才该拦着,不该让陛下在雪地里策马狂奔……”众人围在周围,俱惊慌难言。在赵忠哀哀痛声中,仰躺在雪地里的赵熙,缓缓睁开眼睛。漫天的雪花夹着小冰凌,无遮无拦地飘落在她身上,又冰又疼。方才策马时的疯狂,热度稍减,此刻赵熙头脑一片清明。头顶,墨黑的苍穹高高拱起,笼罩着南华大地,天穹下,高高踞坐在金椅宝座的人,睥睨众生。女主临朝世所罕见,她能登顶可不是因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期间经历了多少风雨,多少人为之付出了生命,杀出一条血腥的之路,她才一步步走上金坛。即使现在,仍有多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伺机而动的野心家仍然层出不穷。方才那一幕经历死生,也让她彻底清醒。一个人的肩上能扛多重的担子?不坐上宝位的人,永远无法体验。贪、嗔、痴、狂俱灭,喜、怒、爱、欲绝断。除非想亡国,既是帝王,谁也不可以豁免!她动了私念,是心魔控制了情绪,让她忘却了肩上的责任。就在刚才,她还对母亲侃侃而谈,可瞧瞧自己这一段日子以来,都做了什么?她越想越越觉得彻骨冰寒。幸而这一跤,摔得个清醒,让她及时止住沉迷的欲念。耳边有个声音似远犹近,打着颤,“陛下,陛下……您觉得怎样?”赵熙慢慢调回目光,看见赵忠涕泪纵横地瘫坐在她身边,众多侍卫也眼含泪光。赵熙缓缓收拢思绪,试着活动了下手指和脚趾,全都能动。她动了动肩,坐起来。“陛下,您觉得怎样?”赵忠使劲擦着眼泪,也控制不了泪糊双眼,“您觉得怎样?”赵熙知道他的意思,环视众人,冷静道,“无妨。”她咬着牙,试着站起来,腿上也没断。赵熙抬起手臂看了看,方才左侧身子着地,大腿,手臂,全在地上拖蹭了一段,手背也破了皮儿。是小伤,真是奇迹。可能是方才的厚雪起了缓冲的作用,马儿先撞的树,扭断了脖子,缓冲了对她的伤害。“陛下,回宫吧。”赵忠也被人扶起来,颤抖着,“回宫吧。”赵熙沉沉地看着北边,城门在近,远山就在那片墨黑中铺展。“不回了。”她多少也受了点伤,此刻回宫,必惊动太后。何况这么大雪天,北边境那里情形,她确实不放心。“传我军令,调禁军万名,至少要卸下五千门扇,将京城通往北山大营的路,逐段推开条路。再飞鸽传书,令崔是点兵五千,从北营到边防,也要尽快推出路来。”赵忠吃惊地张大嘴巴,“陛下要去巡边?”已经有侍卫领了军令,飞奔而去。赵熙回目看了看那匹马,曾随她近十年,南征北战。此刻那马儿喘息地躺在地上,无力地睁大眼睛,温和的大瞳仁已经开始扩散。赵熙走过去,伸手在它背上的雪堆里摸索,摸到马鞍边上的小袋,用力从雪堆儿里拉出来。布袋冻得僵硬,她撕开个角,撒出一把冰糖。赵熙半跪在雪地里,轻轻地拂了拂马头,将糖一粒粒喂进它的嘴里。那马嘴里已经不再吐血沫,平静地吃了下去后,大大的马眼里全是泪。一个侍卫抽出佩刀上前一步。赵熙抬手止住他。她站起身,退后一步,缓缓抽出宝剑,沁寒剑气,指向马的咽喉,赵熙略顿了一瞬,手起剑落,亲手结束了她最爱心的座骑的性命……-----雪持续降下,凌晨,厚度已经过膝。赵熙的一万五千军士,用了一夜功夫,硬是将京城与北营推开了一条路。赵忠死活也不肯再让赵熙骑马,于是赵熙坐进了一辆马车里。马车畅行在推开的小路里,行进畅通,天亮时,北山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可辩。沿途仍有零星兵士的小队正在推雪,越往北大营方向走,兵士越多,路仍在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