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得秦溶啼笑皆非,还不曾想那“老头儿乐”有这么个用场可以派,尴尬之余还是被逗笑。不想这一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一泻千里,这才舒缓一口气。解过手身子也舒坦不少,看着爹端便盆出去的背影心里一阵的难过不忍,却见父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把扶住桌子,惊得秦溶大喊一声:“爹!”
秦老大立在那里,嘿嘿自嘲的笑了摇头说:“上年岁,年岁不饶人,不能不信。孝子,孝子,这天下如今都是在孝顺儿子。”
“老爷,留心您的腿伤!”阿力惊叫着冲来搀扶歪歪斜斜扶了桌子挪步的秦老大,秦老大痛苦的倒吸口凉气说:“不碍事,不碍事。”
阿力扶秦老大坐下,去掀起他的裤腿,露出一大片淤青,惊得秦溶为之变色。秦老大一把按住伤腿,打开阿力的手,若是他和耀南这些毛头小伙儿,伤至如此也没什么,只是眼前人已经一把年纪。
“老爷,都多大年岁的人了,从门槛摔飞到几级台阶下,吓得兄弟们一头冷汗。您是心疼二少爷,听说他昏迷急于去探望,若是摔出个好歹,二少爷心里也过意不去呀。”
听阿力这话,秦溶忙问:“出了什么事?”
秦老大狠狠瞪了阿力一眼制止他,只骂他:“大惊小怪的,江湖里摸爬滚打的,摔一下算什么?”
秦溶心知肚明,不由一阵难过。
父亲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伺候得无微不至,反令他心头不安。若是此人依旧是香堂上那副冷冰冰的祖宗牌位嘴脸,对他呵斥责骂,他也不必如此的内疚。只是大哥,养大他的大哥嫂子,还有雪玉,又在哪里呢?
阳光洒在温暖的被子上,摸起来柔润的背面。他忽然记起这不是在秦公馆家中他的那床锦被吗?难得这个人细心,这些东西都带来了。
门缝半掩着,门口窃窃的私语声。
“大爷,师爷嘱咐,包家这个酒会,大爷必须亲自参加才是。还有堂子里如何处置西北运来的那批水货,都待大爷去拿个主张呢。这都四日了,大爷没去堂子里露面,就连董事局那边,几位经理都为难呢。大主意要大爷去拿,还有,南少拍回电报,铁路停运。他搭胡司令的专机停青浦,再转乘火车回来。”
随后是秦老大迟疑的声音:“那边的事,让师爷做主,有拿不定主意的,这里来见我。不过,轻些,不要吵到溶儿养病。”
那声音压得极低,同昔日在公馆里叫嚣的那大嗓门大相径庭。秦溶记得,他立在北楼,都能听到父亲在南楼训斥人的声音,震得公馆地板都在抖。
秦老大再转回房里时,秦溶开口艰难地说:“爹”。
秦老大一怔,随即痛快的应一声:“哎!乖儿子,说,哪里不舒服,爹给揉。”
秦溶再也忍不住鼻头的酸楚,闭眼说:“我想睡一觉,您趁这个功夫回堂里料理一下吧,不必在这里陪我。我躲在这儿,就是怕娘见了着急。今晚,有阿丹陪我。秦溶犯了规矩挨打,爹还在这里陪着,传出去,不好。这多挨的四十板子,也白搭了不是?”
秦老大点点头,眼里蓄泪,只将个被子掀开,看看那盖在一层纱布下伤口嘱咐:“爹去去就回,你自己不要乱挠乱动。”
“明日白天再过来吧。”秦溶说,不情愿地嘀咕一句:“您打呼噜的声音,真大呀。”
秦老大尴尬地哭笑不得,旋即挠挠头嘿嘿笑了说:“臭小子,嫌弃你爹打呼噜声大吵你睡觉了,我说你哪里这么孝顺了。呵呵,好,那爹今天晚上就不来吵你了,爹,回家去睡。你可是要听话在这里养伤吃药。”
秦溶点点头,目送他收拾东西依依不舍的离去。在大门口,还推门返回叮嘱:“那消炎去肿的药,在柜子上,让阿丹给你敷,别要脸面自己吃亏受罪。”
父亲走后,屋里恢复寂静。秦溶睡过一觉,却满脑子都在记挂一桩事。
他原本满心记挂大哥蒋涛一家的下落,盘算着住在外面,只要能支撑下地走路,就去大哥的老家去寻大哥回来。定江是大城市,总是比江南小镇好些,昔日大哥蒋涛多么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如此落魄,只是不知青道堂弟兄们的传言是真是假,大哥如何迷上的赌博恶行。
入夜,秦溶吃了半碗面片汤,就继续卧下。阿丹在身边寸步不离,秦溶低声吩咐:“阿丹,扶我起来,我们回青道堂,打听大爷的下落。”
阿丹惊愕,随即道:“如被老爷子知道了,不好吧。”
秦溶哪里肯听,咬牙忍痛起身,心里在想,不知大哥如今如何了?
夜深人静时,秦溶扶着阿丹一点点挪步下楼,还差几级台阶,就听到储藏间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那鼾声极有特质,惊雷般轰隆隆掠过,又如轮胎泄气徐徐地吐气,旋即又是地动山摇的鼾声。
秦溶同阿丹面面相觑,守在楼梯口打瞌睡的跟班忽然起身,惊愕道:“二少爷,这是哪里去?”
秦溶咳嗽左右看看,然后指指门外说:“憋闷,散散步。”
捂嘴问:“老爷在里面?”
跟班说:“老爷不许我们出声,也不要惊动二少养伤。来了有阵子了,就窝在柴房里睡,不肯出来。”
秦溶眼眶一热,心里五味杂陈翻涌,后悔自己不该拿父亲打鼾做借口撵走他。谁知他信以为真,竟然躲去柴房里睡觉,怕惊扰了他。
秦溶的伤口初愈,就被父亲安排了回家养伤。
起先秦溶推三阻四,紧紧拉住被子头,如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缩在墙角嗫嚅道:“你家里不自在,我能下地了就回去住,不会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