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怀咳嗽一声,示意躲避在屏风后的苏全忠等人稍安勿躁,不要让这些多嘴多舌的奴才再传出锦王府余党私下勾结的言语反而节外生枝。
回府的路上,昭怀一路沉默无语,不恼不怒,若有所思。
菡萏反是犯了疑,生怕昭怀别处病来,不停的劝他:“殿下哥哥不要同那些狗奴才生气,只有狗眼才看人低的。我三姐姐小时候也总被他们欺辱,长大出息了,他们还不是要对三姐姐客客气气的?我娘总骂我不争气,说三姐姐才是有志气的。”
手舞足蹈的在前面跳跑着比划,路过蜡汁铺门口,昭怀猛然停住脚步。
那股扑鼻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蜜汁烤鹿肉,他最爱的美味。
如意心领神会笑逐颜开的哄他说:“殿下,鹿肉,就是巷子角的这家的口味最好。”
不容分说拔腿就冲了去。
昭怀却一阵黯然,九一公公,平日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奶公,如今再不会阻拦他吃鹿肉。
“如意!”他喊,想止住他,没有九一公公在,他该学会自律,否则九一公公地下不会安心。鼻头一酸,眼眶微热,如意已经垂头丧气的回到他眼前:“殿下,改日吧。如意……我们手里分文没有。那鹿肉要五枚钱。”
昭怀只剩了苦笑。庶民和皇子的区别,原来不止是一个虚衔。父皇是要告诉他,忤逆的圣意,他就贱如尘埃,一文不鸣。
菡萏慌忙在怀里掏,总是挤出两枚钱,失望的问:“我只有两文,可还能凑出些?”
如意摇头颓然。
“这几日一直咳个不停的,不宜吃油腻。”他自我解嘲,心在绞痛。
向上驮驮背上的疯爷爷,大步向前走去。
走不多远,菡萏一头是汗的追上来:“殿下哥哥,三哥哥,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昭怀停住步,菡萏手中干荷叶包小心翼翼的展开,里面那方瑰红色香气扑鼻蜜汁莹亮的可不是他惦念许久的烤鹿肉?
嘴唇抿抿,他诧异的望着菡萏,菡萏炫耀的一笑又对如意做个鬼脸道:“一枚钱,就买到。”
如意气得瞪眼:“你浑说,一枚钱,你偷来骗来的吧?”
昭怀也不由沉下脸。
菡萏凑到昭怀耳边轻声说:“我对那店家说,前面那位是驸马府的二管家,是慕名来买一块儿鹿肉给府里的公子品尝,若是好了,日后少不了光顾他的生意。那店家乐得像吃了蜜蜂屎,平白送来个大主顾,自然乐得贱卖一块儿肉给我了。”
菡萏将手中仅存的一枚钱向空中一掷又一把接握在手心问:“殿下可还想吃什么?其实寻常百姓手中若有上几枚钱,就很是知足了。”
昭怀生出莫名的感慨,忽然想,听说小菡萏也是驸马的女儿,小妾的女儿身份低下他也明白,只是同春晓比起又不免天上地下了,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故,姑爹对菡萏丝毫没有父女之情。
天气有些热,昭怀走得大汗淋漓,疯爷爷在他背上却睡得不省人事,口水不停的流,他躲不及,只有在肩头垫块帕子,如号枷游街一般汗颜而无奈。
停在一茶舍外,昭怀大口喘息,仰头望天,背后的疯爷爷却匝匝嘴说:“口渴了,茶来!”
二管家扑哧的笑了,摇头道:“天上的活菩萨下凡了。”
昭怀知道醉酒的人口渴,但疯爷爷不停呢喃着喊:“茶,茶来!”他窘迫的望着菡萏求救,才发现自己如此的无能。
“停下喝口茶。”菡萏招呼着,手中那一枚钱也似派上最后的用场拍在茶铺那吱呀乱响的竹桌上。
昭怀已经精疲力竭,将疯爷爷从背上卸下放稳在茶铺一角的竹榻上,端起一个毛边碗就要喝那止渴的茶,但那茶碗到唇边,却抿抿干涸的唇将那碗茶放下。
菡萏已经灌了两碗,见昭怀举起的茶碗又放下,好奇的问:“三哥哥,你不渴吗?”
如意舔舔嘴唇嘀咕着:“看看这还算是茶?上面浮了一层油星,漂着几根茶叶棍。看看那碗边,狗牙似的不怕划破嘴呀!”
疯神医却一口灌进了茶,伸伸舌头畅快道:“消渴,消渴,再来一碗!”
再看二管家和几个明府家丁大摇大摆闪去对面富丽堂皇的茶楼,老板娘撇撇嘴甩句闲话:“呦,这位客官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派头,如何屈尊逾贵来我们小店呀?对面的鸿宾阁可才是公子该去的所在。”
“三哥哥,就将就将就吧。”菡萏央告道,目光中满是委屈,“什么水不是水?只要能解渴。闹旱灾那年,泥沟里的黄泥汤都是要抢了喝的。沙漠里为了活命,人尿马尿都是要喝的,真的!”
“说得好!水能解渴既是水!”隔座一身材魁梧的络腮胡须汉子拍案赞道。
昭怀打量他,突厥汉子,卧蚕眉,深目如鹰般目光凌厉,胡人商贾装束,仰头灌进一碗茶。他正上下打量他豪爽的开口说:“不过这位兄台也令人佩服,听说中土也有个典故,说有种天上的凤凰鸟,非练泉之水不饮,非五谷之精不吃。渴死是小,失节是大。”
那话音里反有些嘲讽的腔调。
昭怀也打量他,这人意外来搭讪已经让他觉得不妥,况且还是个突厥商人。这半年边关风声紧,突厥进犯被大乾国戍边兵马阻挡,父皇无心恋战,反派人去送了重金贿赂了突厥部落首领,求得边塞安宁。战端一起,平日赶了骆驼来中土做生意的商旅少了许多,看来如今边关太平了,这些商贩又来了。
“既是这位兄台不肯喝茶,就请尝根昆仑胡瓜解渴。”说罢将眼前一包裹里的几根顶花带刺的碧绿的胡瓜递到他的桌案上。爽快道:“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