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痕再进来,托了一个黑漆镂花茶盘,上面两盏汝窑青瓷牡丹花盖碗,放在一旁的桌上,又去弯身继续拾掇床上的衣物。
它妈妈一边帮她,一边指点说:“这丫头,这皮物不是如此的收存法,定是要趁了日头在外面干晒后,放下些樟脑,再放进那不透气的箱子里封存。”
碧痕却毫不经心,侧头甩了乌黑的长辫道:“我们姑爷说了,这皮袄裘衣原本就不易伺候,果真让虫吃鼠咬了,就当是赏给那些小畜生过冬的口粮了。来年入秋,姑爷去太阴山打猎,抬手一火枪下去,什么水貂银狐都跑不掉。”
“赫赫,听听这张小嘴,亏你们奶奶怎么调教的。这人还没嫁过来,心已经向了小女婿说话了。”它妈妈一句取笑,羞得碧痕啐了声道:“妈妈又不正经了。”
就听屋外院子里传来一声:“五爷来了!”
门帘一打,躬身进来一人,白净面颊丰神如玉,流星送目,剑气入眉,脸上带着璨笑。头上一顶黑缎洒红缨的六合小绒帽,一身白蟒箭袖束着宝蓝色镶翠的锦带,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眼带几分朦胧的醉意,用手捂捂嘴,见了珞琪打个千儿亲热地唤了声“大嫂嫂”。不等珞琪起身还礼,少年已经一头扎在了靠窗的榻上,压在碧痕刚收拾码放齐整的皮物上。
“五爷这是去哪里灌多了黄汤来挺尸了?”碧痕嗔怪地几步过去推推少年的身子,将那些皮物向一边规整。
珞琪凑坐在榻边吩咐碧痕取床被子为五弟盖上,它妈妈也忙着吩咐外面的丫鬟去打条热手巾备下醒酒汤,一时间里里外外忙和起来。
五少爷焕睿酒醉烧心,在床榻上翻着身,边笑望着大嫂胡乱说着外面见到的趣事,手却不停抓挠脖子,一副难过的样子。
它妈妈端着水盆跪坐榻边,珞琪打着手巾为五弟擦脸,一面嗔怪:“也不怕你哥哥回来捶你,怎的喝成这般田地?”
焕睿笑而不答,伸手晃着只手指望着珞琪呆笑,睫绒微颤,不时一閤眼睡下了。
珞琪一脸无奈苦笑,望了眼它妈妈,反是噗哧笑出来。
它妈妈将手中的铜盆递给碧痕,沉了脸拍打了床上的焕睿一下骂道:“几曾听说过小叔子滚到嫂子床上来的道理?虽说是长嫂如母,可五爷如今也是大人了,怎么也该避嫌不是。”
珞琪挪身下床,碧痕放了铜盆在榻桌上,打了毛巾接着为五爷擦洗。
却不防备焕睿猛地睁眼,一把攥住碧痕的腕子道:“好姐姐,我给你带稀罕物来了,你上次喜欢的那个西洋银绒里的小盒子,我在市集上帮你寻到了。”
说着一手抓紧碧痕的腕子,另一只僵硬的手向怀里摸索,碧痕如何甩也甩不去五爷的手,娇嗔道:“哎呀,五爷正经些!”
它妈妈凑上前,照了着焕睿的屁股盖了两巴掌骂:“冰儿,仔细你大哥回来揭掉你的皮!”
这才将碧痕的手扯出来。
珞琪在一旁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冰儿是焕睿的乳名,无外人在场时珞琪也爱这么叫他,这个名字听来有趣,一如五弟这人一样冰雪莹澈的可爱。
丈夫在几个兄弟中是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兄弟冰儿。
小冰儿杨焕睿十岁时,生母五夫人桂氏在后花园游湖时失足落水亡故,也再没个人庇佑。待到珞琪和丈夫云纵从朝鲜归国回到龙城家里,小冰儿就如长在大哥房里一般,天天在这里出没调皮。
杨云纵喜欢这个伶俐的兄弟,平日里得空不是带了五弟冰儿出去骑射打猎,就是晚上督促五弟读书,每日五弟都要来大哥的书房一一禀明当日都有何长进,做了些什么。云纵更是督导得紧,宠爱却不姑纵,反是珞琪对这个小叔子是有求必应,有时为了让五弟逃过丈夫的责罚,珞琪想方设法为五弟遮掩,一来二去,五弟反是同她无话不说。
有时候珞琪都在暗自思忖,怕是丈夫没有子嗣,心思都放在调教兄弟身上,若是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怕也是这般的督导,慈严兼济。
冰儿也十分争气,虽然是侧室所生,却是从小发奋,读书上是百里挑一,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也是杨家的荣耀,只是这贪玩调皮的性子却从来改不掉。
“哎呀!血!”碧痕尖叫一声,珞琪和它妈妈凑过去看时就见冰儿身下那条白官纱裤管上一片血迹,慌得众人手足无措。
冰儿翻个身道:“不是我的血,是那长了狗眼的混蛋的狗血!”
珞琪这才长舒一口气,推推焕睿的身子问:“五弟,你又在外面同人打架了?”
“打狗了!”冰儿一把将被子蒙了头,似是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珞琪叹口气,猜出八九分的缘故。
龙城这地方人杰地灵,尤其盛产俊男美女。京城里许多脂粉巷年年派大船泊来龙城,买些穷苦人家长得周正的男女娃子去养,长大就是花街柳巷里的窑姐儿或相公。因此,龙城的男风盛行。偏是五弟生得模样俊俏,平日里总爱偷逃去外面玩耍,不知道他家世身份的人难免会起歹意,因这个惹出的尴尬事已经数不胜数。
珞琪在一旁劝五弟说:“就是有那长了狗眼的来招惹你,爹爹和你大哥都嘱咐过你在家潜心攻读,不许出去贪玩惹事,你怎的不听?”
冰儿在被子里不做声,珞琪知道他不爱听,它妈妈忿忿地骂一句:“少奶奶就由了他去闹,左不是被老爷或大爷擂上一顿就舒坦了。”
话音未落,门帘一打,一个小厮进来回话说,大爷回府了,在前厅老爷那里回话,老爷怒了,喊了五爷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