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听得明白,冷笑一声,足尖往马腹一点,从暗影中转出来,“雪天正合围炉,监军想得周到。”萧咏三万万没想到穆遥同丘林海在一处,不敢请她,又不敢不请,倒踌躇起来。穆遥半点不客气,一马当先往王府去。一行人逶迤至王府门前。侍人等在门外,看见穆遥俱各惊讶。穆遥半点不理,跟着丘林海兄妹入内,果然摆了宴,当间主席空着无人,两边依序排出座次。丘林清正同崔沪说话,看见穆遥冲着她笑。侍人引着丘林海兄妹入座,穆遥四顾一回,果然无自己坐处——齐监军打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出现。帷幕后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扶着瘦骨伶仃的一个人出来,往中间主位坐下。齐聿低着头走路,坐下才看清屋子当间站着的穆遥,瞬时一张脸白得跟孤鬼一样。满室悄寂,庭中穆遥一个人立在当间。丘林清扑哧一笑,“北穆王,赏个脸与我同坐?”转向侍人吩咐,“加一副锦垫。”齐聿垂着头,穆遥站着,居高临下,目光便落在男人鸦青的一片鬓角上,冷笑一声,“多谢那然王美意,不必了,我这就走。”丘林清起身往穆遥身前,“此处不便说话,明日我去寻北穆王。”又道,“昨日说送与北穆王的侍人,正要送去,北穆王既来了,一同带走呀?”穆遥笑一声,“好呀。”再一次较量是不是跟你昨夜带回来那个……穆遥从未受过这等恶气,气冲冲从宴庭出来。胡剑雄一路小跑跟上,“丘林清硬塞一个小爷过来,说是穆王允的,穆王怎会要这种东西?老奴与她还回去?”“为什么要还?”穆遥冷笑,“带回去,收拾干净,下雪天冷,命他与我暖床。”胡剑雄生生一个哆嗦,迟疑道,“你留着他……叫监军知道,让他怎么活呀?”穆遥冷笑,“少放屁了,人家活得好着呢。”气愤愤走回去,烫一壶酒喝过,满腹邪火才散了。越想越觉不对,召胡剑雄过来,“命飞羽卫设卡守住王府四方街口,外头不许任何人入,席散前不许任何人出。席间但凡有任何异动,不必再来禀我,只管破门而入——维持秩序。”胡剑雄不解,“维持……秩序?”穆遥斜斜看他一眼。胡剑雄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保证监军……和诸位贵人万无一失。”一溜烟跑了。穆遥又琢磨一时才去睡觉,初一躺下,双足便被一双手轻轻抱住,揽入怀中,贴住温热柔腻一片皮肤。穆遥鸡皮疙瘩立一身,终于记起“暖床”一事。帐中漆黑。穆遥四下里看一回,开口便骂,“黑漆抹乌的做什么?掌灯去!”床尾那人松开她,便听衣料窸窣,一时明光一闪,油灯暖色的光铺地而入。穆遥撑起帷幕,打量一时,“走近些。”侍人掌灯上前,往穆遥身前立定。果然是昨日丘林清的马前奴,垂着乌黑一头发,披一身雪白的薄纱寝衣,雪白一双赤足踏在青砖地上。穆遥道,“穿成这样照过镜子吗?丑死了。”手掌一松帷幕坠下来,“在地上睡,不许上我的床。”马前奴应是丘林清拾掇过的,极其乖顺,闻言一声不吭,熄了油灯自往火膛边睡下。穆遥心中有事,睁眼盯着帐顶一直等到后半夜,飞羽卫无一人来回话,料知无事,便站起来,趿一双鞋。穆遥掀帘出去,抬头便见一个人伶仃蹲在外间火膛边,低着头盯着足边一小片青砖地。整个人纹丝不动,如雕像凝固。穆遥悚然一惊,“你怎么在这里?”男人迟滞地抬头,目光僵硬凝在穆遥面上,黑而深的一双眼,满是荒凉,如同废原朽木,不见生机。穆遥看见他满腹邪火便消失无踪,身体一顿,向后靠在门框上,“齐聿,过来。”男人皱眉许久才听懂,撑着要站起来,应是蹲得久了,半日爬不起来,伸手便要去寻个支撑,穆遥眼见他就要一手握在烧红的炭盆边,急忙走上前拉住他双手。应是被火膛熏热,微微发烫。男人跪坐在地,上半身向前一倾便伏在她怀里,双臂死死抱住她,“穆遥——”穆遥站着,抱住男人上半身,俯身摸一摸炉火熏得发烫的脊背,一言不发。“穆遥,穆遥……”男人在她怀中抖个不住,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求你,求你——”“崖州宵禁,你怎么过来的?”穆遥皱眉,“萧咏三知道吗?”“我悄悄出来的……韩廷——”男人发着抖,声线也抖个不住,“飞羽卫认识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走后——”男人低着头,指节用力到僵硬,兀自死死地掐住她,他整个人如同遭逢大难,话都说不清,间或挤出一两个字,乱七八糟,断断续续,不知在说什么,“我……我就——穆遥……你……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