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不想将这事儿大肆宣扬,邵主任劝道,这不是为你个人的名誉,这是为了弘扬社会良好风气,让大家关注受损群体,这才是社会真正进步的代表。
无数赞誉雪花似的飘洒到云端上方的大气层,云端再一次进入台州大大小小领导的视野中,又进一步地了解到云端近三年斐然的成绩。不久,有人给她稍来信息,说年底的青年企业家盛会中会有她的名字。
夜幕降临,城西路终于进入万籁俱寂的安宁气氛。
烫金的请柬被随意地丢在小桌上,美琪讲完几个祝贺的电话后,灿烂的笑脸逐渐隐去,手边是厨房里用来烧菜的绍兴黄酒。邝美丽的意外到访叫美琪惊诧万分,还以为是邝建国那头出了大事。
美丽将带来的贺礼,一瓶进口俄罗斯伏特加。她把酒开了,找了两只纸杯来,跟美琪隔着小方桌对饮起来。
美琪拿着纸杯倏然一笑,老幺,你现在不讲究啦?
美丽讥讽道,要讲究,也要看你这里有没有条件讲究。
姐妹两对视一眼,各自噗嗤笑开,笑完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美丽喝得不急,但一口要吞下小半杯去,借着上头的酒气道,邝美琪,这阵子叫你看了我好多笑话。美琪说哪里,你不把我当仇人就行。美丽伸长了手臂,给她好一顿掐,一盘花生米滚得满地咕噜乱跑。谁也没管。美丽唏嘘着,人嘛,不经点事,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我得庆幸,我经得还算早。那天你跟郑彬彬好说一通——行了,你别得意——我突然发现自诩聪明知世故,怎么反倒连你都不如?老大,虽然那些话你不是对我说的,但也算点醒了我。
美琪捏紧了纸杯,胸口好一番疼痛的沸腾。她点醒老幺,曾几何时,宋云蔚又是如何提点她。人生中最艰难的开端,千万个迷茫质疑,又是谁手把手地教她、跟她长聊。这样的人,她就要眼睁睁地瞧着,从手指缝中溜走了么。
美丽道,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当初爸要给我筹集嫁妆,还得补亏空,那时我还以为纯是廖振生出的钱。后头才晓得,是老宋把他的分裂
台州地方电视新闻台,益民养老院开工仪式上,由投资方天河光电的大股东兼董事长宋云蔚,与城西街道办的一把手邵主任各自牵领着一段红筹,中间结上一朵硕大的红花。镁光灯闪耀在面孔上。
宋云蔚十分上镜,柔和的面颊,鼻梁、下晗角却骨干锐利,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沉稳的风度翩翩。
美琪痴迷地盯着电视,画面闪过去了,瞳孔中还回响着某人颇有气度的风采。回神后,猛得阵阵心绞痛。好在有人及时干扰了这股自虐似的惆怅。门卫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位姓韩的女士,想拜访老板。
湿冷的寒风中,女人身穿一件红色羊绒大衣,黑长的头发迎风飞舞。单单一段剪影,就有叫人神思不属的魔力。美琪叫人把她领上来,进入温暖的室内。韩秀环顾一周,微笑着说些恭维的话。她的面孔,着实耐打量。她的雅量,又叫人不免将她跟宋云蔚对比一番。美琪问,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韩秀道,茶吧,我喝不了咖啡,肠胃不好。
韩秀以云端的事业为切入口,款款聊着这个男权世界,女人要分一杯羹,举足艰辛,美琪你能够打出这番天地,谁能不折服?美琪款款地笑出来,心里觉得太过讽刺。她说,我不如你,我是野路子,今天能挣钱完全靠运气。明天还指不定怎么样呢,银行欠了一屁股债。韩秀樱唇的粉唇刚要开启,美琪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好啦,韩部长,韩大才女,我相信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跟我交际客套话,咱们两个不搭界的行业,合作更谈不上,有话直说,行么?
韩秀长望她一眼,似乎是微微地吃惊,起身来,美琪,今天云蔚的新闻你看了么?
美琪点头。
韩秀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投资养老院么?
韩秀开一辆粉色限量款的奔驰,载着美琪一同来到九龙山下。新新疗养院内,老人刚刚发过一次昏,搅得三楼乱了好一阵。医生护士将其刚刚安抚好。韩秀端来一碗刚出锅的雪梨红枣汤,无限耐心地哄着老人多喝两口。老人口角流澹,一只眼球冰冷入骨。韩秀任她乱糟糟地抓自己的手臂,抓出好几条红痕。老人说,莲心你舍得回家啦,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妈。
美琪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宋云蔚的姥姥。而后,胸跳如雷地即将精神崩溃。他从没跟她讲过,至亲还在。也没讲过,他每个月都会来几回探望老人。也没带她来过。韩秀全知道。她更知道宋云蔚办独立养老院,就是为了给姥姥定制颐养天年的保护带。
韩秀讲了很多,讲他们的过去,讲宋云蔚的心结,讲他最后的亲人眷念,讲他是多么不容易,在最困难的时候还借钱给姥姥送去国外做手术。还讲他的生活习惯、爱好以及理想,他对女人是如何地呵护备至。将他们七年长跑中遇到的种种困难与障碍。在她的口中,宋云蔚重新又变成美琪所不熟识的那位。一栋遥远的空中楼阁。
韩秀推着老人去户外散步,道,请你不要对我有任何敌意。我不可能再跟云蔚复合。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仿佛假设她肯,他一定会回头。韩秀腼腆一笑,我回来是为了工作,云蔚对他爸有很深的成见。只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经过各种摸爬滚打,做人还是要理智。前程事业比什么都重要。云奎正策划上市,如果天河光电能参与进来,云蔚就能立马身价翻上数十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忍心叫他放弃?我呢,其实想你帮帮忙,让他在关键时候不要那么任性。
美琪已然浑浑噩噩,韩秀送来一道浓墨重彩的劈天雷,闪电森森地,劈开她的心脏。她的幻想、爱恋,在韩秀嘴里,尽管没有直接比较,仍旧起着鲜明至极的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美琪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远远的,大门处有人离在栏杆前抽烟。
黑色长款大衣,颀长体态,遥遥地上前来,在美琪身前立定。
美琪低垂的头,有泪水在打转。
云蔚伸出手来,缓缓地撩起美琪鬓边湿乱的鬓发,上面有雾也有水滴。
怎么没带伞?他问。
美琪故作轻松地耸肩,直到眼泪好好地蒸发掉,才道,没想到会下雨,还好吧,小雨。
云蔚将她送进车里,你开我的车回去,晚点我们在家碰头,好么?
宋云蔚大步流星地朝修养楼去,在楼下接手了姥姥的轮椅,一声不作地将老人推回房间。韩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道,姥姥有点咳嗽受凉,刚才喂了雪梨水,出了点汗,好多了。云蔚把房门带上,空寂无人的走廊里,眉眼沉寂着。韩秀,你做过了。
凉薄的口吻比外头的凄风冷雨还叫人难捱。
韩秀凄苦一笑,我做了什么,要叫你这样待我。宋云蔚,你总以为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不,你搞错了。是你们宋家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