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定定地看向我,眼中一片雾蒙蒙:“听我的,随他去。”
我低下头咬住嘴唇,眼前的雪一片白茫茫,晃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丰隆轻咳了一声,说道:“咳,那个什么,你先随我去,我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洗——可不是在我面前洗啊!你别误会。”
说罢他抬脚便走,我只好跟上。
快走出花园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石前,涂山璟一身白衣,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我,一眼看出了万水千山。他脚下我掉落的梅花棉袍和一处处斑斑血迹,在雪中红得刺眼,像经年不愈的伤痕。
我一咬牙,忍住眼泪回过身不去看他。如果看他太久,我怕我会软弱,软弱到忽略还在暗处窥探的敌人,软弱到不想再经营这一切,只想回到他的身边。
而如今我离开他这个安心之所,一步一步像踏在自已心上,走出了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失魂落魄地随丰隆走到他的住所,丰隆打开了房门。他回头见我呆呆的,不禁苦笑,说道:“兰香姑娘,请进吧。”
我便随他进门。他的住处比璟和馨悦的房间都大,外间有两个,一处放了桌椅,另一处没有放置家具,居然在屋内放了个练拳的桩子。旁边的墙上还斜挂着两把刀,一把乌黑周身乌黑,连刀鞘也毫无任何装饰。另一把却截然相反,刀柄镶嵌着一圈红宝石,刀鞘镶金流水纹,上面嵌着绿松石、珊瑚珠等。
屋内有点乱,丰隆解了腰间赤帝鞭挂到墙上去,回身一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日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你坐啊。”说罢他便把搭在椅子上的一件玄色披风拿起来随手丢在榻上。
我点点头,谢过他便坐到了椅子上。
不坐下还不觉得,这一坐下,我只觉得周身哪里都疼,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简直是不想起来了。
丰隆见我姿态颓然,安慰我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怎么样的,顶多是在外面监视一下便走了。”
我张口待要回答,肚子却“咕”地好大一声响。我此刻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了,只疲惫地笑笑。
他弯了眼睛笑道:“你是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送点吃的。”说罢便匆匆走出房门去。
我知他是不太习惯和女子独处,又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便躲了出去。
外面吹起了风,在我的心上呼啸而过。我眼前像走马灯一般晃过刚才的片段,岳梁放大的脸,眼睛里的狠辣和欲望,吹到脖颈上的湿乎乎的热气,然后是他汩汩冒出鲜血的伤口,和他临走前狰狞的嘴脸……
我闭上眼,不想再想。
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姑娘?是我。”
是森莺。
想是丰隆想找个亲近的人来开导我,其他人都是男子,小薇又太小,所以找了森莺。可惜他不知森莺之前的遭遇,否则是断不会让她在这时候前来的。
我勉强站起来去开了门,只见森莺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右手弯着一条薄棉被,上面搭着一件杨缎白裙,站在门口,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地看向我。我虚得手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只对她一扬下巴:“进来吧。”
她扶着我走回到桌旁,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摆好,又把一小碗翡翠三鲜面推到我面前,试探着说道:“姑娘,吃吧?”
我手有点颤抖,竟握不住筷子,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热汤入腹,一路摧枯拉朽驱走寒气,我忍不住连舀好几口。
安慰
森莺慢慢抚摸我的后背,说道:“姑娘慢着点,仔细呛到。”
我狼吞虎咽,半喝半嚼了那小碗面,才有功夫慢慢夹菜吃。先前眼馋的蜜炙杏酪鸡和金汤佛跳墙,此刻就摆在我的面前,我竟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眼睛被热气一蒸,我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泪水滴在古铜色的木桌上,颜色变深一圈,像个吸走人快乐的漩涡。
森莺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拍拍我的后背,说道:“我从丰隆公子那里听说了个大概。唉,没想到没隔几日,姑娘竟也遭此……我从前在涂山府里无聊得紧,盼望着出来能见见世面看看风景,没想到外面的人这样坏,风刀霜剑,一个赛一个,顶顶能摧残人的!姑娘也莫要伤心,今日我不多言,只把往日你劝我的那些,统统劝还于你。日后……日后我俩相依为命,一起做个伴儿也是好的。姑娘可千万要看开啊!”
我抬手一抹眼睛,吸了吸鼻子,又拿过森莺递给我的帕子擦了擦,说道:“多谢妹妹。你放心,我没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过几天就好了。日后我要是见了他,丢石头把他腿砸烂!”
森莺幽幽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当口儿,又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打扰姑娘了,姑娘可吃好了?小的们给姑娘送桶热水。”
森莺忙去开了门,两个半大的侍童抬着一个浴桶走了进来。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把浴桶抬到丰隆练拳的木人桩旁边,躬身行了个礼,说道:“丰隆公子吩咐给姑娘抬桶热水沐浴更衣。姑娘只管放心,丰隆公子说了,亲自在门外守护,还请姑娘莫要害怕。”说罢便走到门边,恭敬地退下了。
森莺关上了门,插紧了门闩,这才回过身来对我说:“丰隆公子也是细心,特意找了两个半大童子进来。”
我疲惫地笑笑,顾不上称赞他的细心,只想快快洗去一身腌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