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帝笑了起来:“你这小娘子,就是牙尖嘴利,不肯饶人……”
明熙接过六福送来的茶水,眯眼抿了一口,满足的笑了起来:“论起这泡茶的手艺来,宫里宫外哪个也比不过六福公公。”
六福已五十多岁了,面白无须,十几岁时贴身伺候初入宫的惠宣皇后,几年后成了中宫的太监首领。惠宣皇后入冷宫,他是唯一跟进去伺候的人,也是唯一陪惠宣皇后到最后的人。
惠宣皇后暴毙冷宫后,明熙求了先武帝,将六福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两年后,武帝暴毙,泰宁帝夺位,感念六福对惠宣皇后的忠心,让他做了大雍宫的总管太监。如今这宫中上下,也只有泰宁帝和明熙才能喝到六福亲自煮的茶水。
六福掩唇一笑:“老奴可不信娘子所说,娘子自小最会哄骗老奴了。”
明熙挑眉道:“六福公公比谁都知道,我当年可是宫中难得的实在人,没得说这些话让人伤心难过。陛下病了这些时候,也不见公公给我送个信去。”
六福侧目看向泰宁帝,低声道:“陛下不舒服有段时日了,太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劳累所致。老奴早想告诉娘子了,怎奈陛下不肯让您担心。”
泰宁帝敛去了笑意,正色道:“你就别担心了,病了这一场,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最近不少人进言,立太子,那些个魑魅魍魉,一起跳了出来。这段时日,宫里乱得紧,朕这才没让六福告诉你。如今你孤身在外,该事事小心些,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明熙放下茶盏,哼了一声:“陛下说哪里的话,把柄这东西,想抓的时候,什么道理都是别人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我本一身毛病,也不见得全是欲加之罪。”
泰宁帝失笑道:“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倒比朕都想得开。可你自小到大,才经历了几年的事,就敢在朕面前说这些话了。”
明熙道:“有句话老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自小在宫中见得一点都不少,陛下为何非要拿我当成孩子来看!”
泰宁帝颇有些无奈:“当年因你出宫之事,贺东青本就对朕多有不满,朕的话他不会听。如今你能如此自在,只因他们不想惹急了朕。可宗族宗族,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朕也惹不了他们。百年世家门阀,同气连枝,根深叶茂的,皇家也无可奈何。”
明熙拨弄着手上珠链:“贺氏只要还想在朝中讨饭吃,陛下就不用为我担忧。我自来最是自由自在的,帝京不知有多少娘子羡慕我的运气。如今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最少现在还没人敢惹我。”
泰宁帝抿着唇,强忍着不笑:“阿熙如今都开始和朕说起运气了呢!”
明熙哼哼:“那陛下也不要小看了别人,我可算是娘子当中饱读诗书了,这人生在世,最是难以琢磨,运气也是有高有低。这些年,我能站在陛下左右俯视众人,已然站到了运势的最顶峰,谁又能管那么多的以后!”
泰宁帝似乎有片刻的怔愣,轻声道:“小娘子家又胡说什么命和运?不过,你也别那么硬气,以后在阑珊居里对阿策好一些,趁朕还活着,你施恩于他,将来他无论如何,总会给你留些后路。”
明熙拨弄珠链的手,停了下来,抬眸望向对面的人,许久,才低声道:“陛下,好好的,为何突然说这些??”
泰宁帝抿唇一笑:“朕若不说,你就会一直装糊涂。可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已经不能装糊涂了,不管如何,他终究还是大雍朝的太子,你该服软的时候,也不要一直和他硬顶着。”
泰宁帝那双眼眼眸,早没了往日的凛冽与咄咄逼人,目光如此温软,仿佛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望着顽皮的后辈,宽容而释然,这却让明熙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悲伤。
明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为何等到今日才说这些……”
实然,明熙也早有预感,泰宁帝该是从开始就知道一切,不然那些贵重的药材、人参、血燕、首乌,不会在开始的半年里,如流水般的赐给阑珊居,那些太医也不会被明熙打着各种旗号随叫随到,虽是隔着床帐,但只要有心早该知道。
自然,明熙救出皇甫策,也不曾打算隐瞒泰宁帝,从扑火到救人,直至将人搬回阑珊居,若有一步没有泰宁帝的默许与遮掩,人是肯定救不出来的。
这几年来,泰宁帝虽从不提此事,可私下里派去的暗卫与禁军,也不曾瞒着明熙,甚至明里暗里也帮着遮掩太子的行踪。如此,才让明熙遮掩了所有的一切。
也因泰宁帝一直知道,可皇甫策并不知道泰宁帝知道,明熙才能如此的有恃无恐,是不是威胁恐吓,顺便满足了所有的私心。
当年临华宫大火,谢贵妃蒙难,太子不知所踪,大臣们因找不到皇甫策的尸身,暗波涌动,猜测颇多。若当日太子当真身死,最少此时不会因泰宁帝只病了月余,下面的人已到了摩拳擦掌地,直至到了想要谋朝篡位的地步。
可从始至终泰宁帝都未埋怨过明熙一句,他知道朝廷里的暗流,知道太子在何处,甚至加派了人手在明熙的府邸,也是真心想保护明熙和皇甫策的安全。
明熙强忍着泪意,低声道:“陛下,病得很重吗?”
泰宁帝向明熙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你难受什么,当初朕那是自愿保太子不死,不是为了你。朕要是有子嗣,何至于让他们逼着立太子?贵妃从年轻时就和朕吵闹不休的,那些侍妾和嫔妃怀了孕,个个保不住,不知是不是朕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