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不论男女老少都变得神经兮兮的。手里常常举着一块绿色的二维码,把它当做护身符。有了这道符,才敢站到阳光下。
如果符咒变色,那么持它的人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头顶的天花板,比监狱的天窗还要令人窒息的高度。
经济状况随之跌至谷底。在那一年毕业的曲衷,面试四处碰壁。很多律所都没有招新的意愿,有意愿的无不趁火打劫,给她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
毕业生面临困难重重,中小企业何尝不是身处水深火热。
曲衷亲眼看到,她从研一开始光顾了三年的面包店,在一夜之间关门停业。
不止这一家店,有无数家店永远地从这座城中销声匿迹。
原因和海天一样,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没人站出来为这些店家伸冤,因为怎么也找不出这场灾害的始作俑者。
曲衷理解程荃。从她看到这个案子所附证据材料的第一眼,就全部理解,并且感同身受。所以她才要劝说陆微慈悲为怀,给海天,给程荃一条生路。
但凡还有一点别的办法,她都不会这么低声下气,这么委曲求全,甚至是道德绑架。
她都能做到这一步,程荃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程先生,现在大环境已经在好转了,我相信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曲律师。”程荃打断她,苦笑了两声,“面馆这个月的净利润,只够交水电费。”
灾后重建,难度大于天。
陆微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坐在繁华区的高档咖啡店,悠闲地等这座城恢复原状。可程荃不一样,他已经没办法再等了。
“谢谢您特地跑这一趟。我已经决定了,就按苏律师说的办。”
他心意已决,曲衷明白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仿佛是晚辈面对患了重症的至亲,痛哭流涕地求他活下去,可他自己早已没了生的意志。
曲衷离开店面后,漫无目的地在安延路上走了好久。
作为律师,她不能改变当事人的想法,只能遵照执行。和她本科所学的专业一样,翻译的语言可以优美,可以含蓄,可以各种炫技,但就是不能改变句子的原意。
凉意四起,心随寒风动摇。走着走着,曲衷感觉她快被一阵阵强烈的伤败感吞没了。
当她立在路的尽头遥望,看到海天餐饮里的灯由亮转暗的那一刻,不战而降的懦弱,找不到出路的绝望,以及对自我深深的怀疑,三种情绪如同三个狼狈为奸的共犯,在同一时间造访了她。
盖过前两者瞬间登顶的最后一种情绪,是这场共同犯罪的主谋,一记当头棒喝,让她大梦初醒。
她给薛波改罪名,薛波该蹲的牢一天也没少。给余温做无罪辩护,什么苦力也没出,是翟昰自己想通的。还有那满盘皆输的陈夕案,自以为是的段宁齐案,以及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的海天餐饮案……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感动自己罢了。
原来真正可笑的,不是把罪刑颠倒的许艳茹,不是她第一次在接待室见到的翟昰,而是她自己。
口口声声地标榜什么罪刑法定,不过是牺牲别人,成就自己名利双收。
等到真正需要她做点什么的时候,她根本就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见死不救的陆微没错,提前拔管的苏荣钦也没错,错的是她。
这个站在街角的十字岔口,一步都迈不出去的刑辩律师曲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