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幽白,漏过大弩山茂密的丛林顶部,斑斑驳驳地印在泥石路上。
光滑的碎石反射出点点微光,也没能为漆黑的夜色增添几分明亮,只有目力极好的人才可在这般夜色中辨清一二物事。
最为陡峭的山腰处,也是最为幽暗之地,一道若隐若现的单薄身影紧贴在几乎垂直的坡体上,沿着一条仅可容一人侧身行走的小道,缓慢蠕动着。
不时有碎石从她的脚边滑落,随即迅速滚向山脚,转眼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漆黑崖底,不闻回声。
小道的尽头被一个急促的尺宽陡崖断开,其后连着一片平缓的林地,绵延铺展可至大弩山东侧山脚。
大弩山山脉自北向南贯穿于晋国腹地,因地形奇特、珍兽奇多而被晋国百姓奉为神山。
其中少量山地已被开辟用作祭祀使用,而更多的地块则因山势险峻且生了有人去而无回的怪事,被晋国王室勒令禁止百姓涉足,于是,这座神山就更添了几分神秘,让平常人家轻易不敢靠近。
位于大弩山东侧的松阳城,是晋国与濮国、魏国接壤的边陲小城,是三国战事缓冲地带,战事频发地,是近三个月来赵、魏、晋中原三国联军会战濮国的最前线。
这场战事起于九月中,起因本是晋、濮两国对于处置两国边境土匪的意见相左,其后不知为何赵、魏两国也参与了这场角逐,演变成牵涉四个诸侯国的大战事。
退守巴蜀之地的后汉王室虽已式微,但毕竟还担着天下之主的名号,后汉天子刘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展天子之威的机会,这一次也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指点江山、品论诸侯的架子。
他于十月初,命甄实初以天子使者身份赴前线劝退濮国大军,放晋国一条生路,不要同时得罪中原三兄弟,又说要赵、魏两国共同赔偿濮国因战事所遭受的所有损失。
可惜,刘闽百试不爽的一碗水端平战术这一次不知为何失了效,直至冬月中,松阳城的战事仍未能平息,战况消息似被有意拦截,使臣甄实初也失了音信。
远在巴蜀之地的群臣开始坐立不安,只怕濮国夺了晋国,再往前挺进拿下赵国,便要直逼巴蜀,其后果不堪设想。
甄伏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悄悄拾掇了包袱,瞒过所有人,独自从巴蜀出发,绕道南方的越国,终于在腊月末抵达了晋国与越国接壤的边境。
有关松阳城战况的消息在这里畅通多了。
就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晋国将濮国军队打出了松阳城,又趁胜追击,攻下了濮国的一个边陲小镇。
看来面对濮军强大的铁骑,虽无强兵却十分富庶的晋国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这对于向濮国劝和的甄实初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因这个寒冬气候实在恶劣,消息堵塞,其后的消息甄伏已无从探得,是以无法得知战况真实进展,更无从得知父亲甄实初的踪迹。
为安全起见,她凭着从前随外祖父游历山川湖海的探险经验,避开四处的哨兵,借道鲜有人至的大弩山,去松阳城碰碰运气。
也许,她的父亲还在那处与各国周旋。
“这儿可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随着轻盈一跃,甄伏轻易跨过横亘于狭长小道与平坦林地间的陡崖,稳稳落地。
她轻轻拍了拍娇嫩的双手,掸去掌心的泥灰,又仰头望了望东方,长长呼了口气,终于把提在嗓子眼儿的心脏揣回了肚子里,抬脚就要继续往大弩山东侧山脚方向走去。
可谁料脚下本该平坦的泥石地不知为何突兀地冒出一块刚硬的大石。
“哎哟——”
才走了两步的甄伏被拌了个狠,一下摔成了大马趴,下颌磕在凹凸不平的泥石地上,疼得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等痛劲缓过,似觉不对劲的甄伏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拌脚处,心下又是一咯噔:这大石怎还暖呼呼的?
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她猛地促起双膝,退开那“大石”三尺远,一双瞪大的杏眸在漆黑夜色中比星辰还要明亮,直勾勾地盯着不明物。
几息,终于厘清神思的甄伏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甩了几下,又吹了口气。
霎时,一抹暖光照亮了阴森的丛林一角,也让甄伏那张细眉杏目、翘鼻娇唇的玉面显露在昏暗之中,乌色的冠帽套在她小巧的脑袋上,俨然一个雌雄难辨的小郎君。
她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看清眼前暖呼呼的“大石”乃一具□□,其身形可算魁梧,俯趴着,面朝地,上好布料缝制的衣衫有些褴褛。
无需仔细嗅闻,便可感受到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
甄伏眉头微皱,思索片刻,才将身旁的小石堆起,将手中的火折子固定在其中,又抄起双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具□□翻了个面朝天。
她淡定地探出一根青葱般的食指覆于男子的人中处,探了探鼻息,确定一息尚存,才开始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男子的左胸上有一处箭伤,长箭早已被拔出,伤口处的血水也已经凝固。
大约是拔剑时喷溅出来的血水洒在了脸上,此时正与泥巴混在一起,遮去了男子的容貌,但仍遮不住他青黑的脸色,还有闪着诡异红光的双唇,仿佛一具僵尸。
很快,甄伏就对伤情有了定论:人还活着,但血流了很多,且身中剧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你可是遇见了心软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