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原因。”林巍说,“我生了惧怕,不敢爱了,只想退缩。退缩就是背叛。”
“他……”秦冬阳张嘴。
林巍伸手捏他的脸,“没人能懂那种绝望,拿自己绝望。被迫屈服的无奈,向更强大势力的低头使我没有能力好好对待自己,更没能力好好去对别人。冬阳,林哥差成那样,你还死死抓着。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世间大雨滂沱,冬阳却是最可靠的一份温暖,有你,林哥即便是落汤鸡,也不至于冻死。”
秦冬阳心疼万分,“咱们才不当落汤鸡。谁把你逼成那样啊?”
林巍不提林北得当年的威胁,威胁只是威胁,怪他没有刚到最后的勇气,同时死要面子不肯明说。错过就是错过,而他在边走边嚎的路上捡到了秦冬阳,是上苍垂顾,得去千百倍地珍惜。
“我去一趟t市吧!”他说,“同亲情和解,也同自己和解。”
特殊时期,乘飞机坐高铁都是很费周折的事情,到达t市之后又是一番落地检验,等待出了结果之后才能在医院的严格要求下进行探视。
林巍最终站到外公水民豪的病床边时,距离表舅给他打电话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耄耋之年的老人熬成了一把带皮骷髅,不知是靠什么意志,那口气息硬是不断。
他已不太分辨得清人了,恍惚觉得有谁来了身边,喃喃地唤,“国啊?”
“国”大概是表舅的昵称,林巍怕他浪费力气,大声说,“不是。我是林巍。是你的外孙子林巍。”
为了分辨声响,水民豪侧了侧脸,他的动作大大滞后于林巍的话音,然而下一刻,老人焦黄无光的衰败面容很明显地变化起来,“外孙……外孙?”
“是!”林巍无法从一个干瘦到那种程度的身体上分辨出直系血亲之间的相似之处,可本能地,他对这个老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与敬重,他提着声音,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我是你外孙,林巍。”
“林巍……”老人还能说话,嗓音虽轻,并不断续,只是下意识地拉长了声,“林北得……林巍,你是我外孙啊?”
“是,我是。”林巍凝视着他,觉得人能活得如此苍老也是很神奇的事情。
“啊!好!”水民豪竟然笑了,以至于面颊上的干皮全部堆叠起来,“我外孙好。这么高,像你爸爸!当年我就看上了你爸的大个子哦!嗯,眼睛像我们家,像你外婆。”
听到外婆二字,林巍心里越发柔软,“我们是血亲。”
“你怎么来?”水民豪问。
林巍莞尔,“听说您想见我啊!”
水民豪很严肃地点点头,“是,我想见你。我得见见外孙。你外婆和你妈跟我断绝关系了,可你是那之后出生的,不相干,外孙总是我的骨肉。”
“我外婆走了。”林巍告诉他,“走了二十多年了。”
“我知道。”水民豪竟然点头,“断绝了我也知道。外公说话算话,不打扰她们。”
“为什么?”林巍问,“外婆没告诉我。”
“因为你妈妈啊!”水民豪的精气神不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我不同意她跳舞,那不是好姑娘的营生。她不听话,我就逼她嫁给你爸爸。结婚时哭着去的,你外婆舍不得,我狠心。后来她出了车祸,你外婆就怪我,要离婚。离个屁婚!我们家没有离婚这种说法。她直接走了,和我断绝关系。断就断么,我没有错。”
林巍看着生于民国时期的老头,不想批判他的固执,只又问他,“我妈那么不听话,为什么会结婚呢?”
“因为我说丈夫同意她跳舞我就不管。”水民豪道,“是骗她的,哪个男人会同意老婆跳舞?”
林巍明白了。
林北得的固执守旧大概比水民豪强着些,答应水隽影婚后可以继续跳舞,然而自己很快来了,占据母亲的子宫,剥夺了她轻盈飞旋的梦想,最终与外公和父亲一起促成了那场车祸。
悲剧不是一个人的。
命运的迷局那么容易就解开了,儿戏一般。
三天之后,固执一辈子的水民豪老人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的外孙之后不带遗憾地离开了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