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男人终于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颜湘,说话的说话,嗓子仿佛可以压着,显得闷闷。
可是他还是很善良地回头了,问:“怎么了……”
颜湘空白了片刻,直起身,以一种很慎重,很庄严的步伐,慢慢地朝着男人走过去。越是靠近,目光越是坚定。
“是你吧。”颜湘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什么?”男人似乎没有明白。
“为什么不认我,我知道是你,我是多多呀,你不记得我了——吗”颜湘直接伸手摘了男人的口罩,却猛地顿住了。
不是哥哥。
面前的男人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烧伤的痕迹,赤红色的,那块受伤的皮肤全部皱起来,像放了很久的橘子皮,完全失去了水分。
哥哥的脸没有受过这样的伤,长得也不像,甚至还不如蒋先生跟哥哥长得像。
颜湘瞬间愧疚起来,松开指尖,又是尴尬又是内疚,脸色涨得发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哥哥,真的对不起。”
颜湘手足无措,又是想帮男人拉起来口罩,又急着鞠躬,乱得有点语无伦次。
最后,他顿住,诚恳地说:“对不起,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
男人笑了笑,把口罩拉上了,摇摇头:“没关系。”
然后就这么走了。
后来出院以后,颜湘重新回到车库开始做展览的雕塑,在打形的时候,除了总是翻开那本“brid”的素材本,很偶尔地,还会想起那天在医院碰见的那个陌生人。
人真的很神奇。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每次想起来,总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凝视着他纯黑色的眼睛那几秒钟,仿佛少年时期的风越过岁月的长街,再次温柔地吹向他。
北城市最寒冷的季节已经到来,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整座城市,许多飞鸟终日低低地徘徊着,连成大片的翅膀阴影下,每个行人都显得面目模糊。
冬天是这座城市最无聊的季节,就像一团沉滞的泥水,放在被遗忘的角落里,表皮逐渐凝固,皲裂开。
丑陋的缝隙里又再次落入灰尘颗粒,脏上加脏,旧上加旧,日复一日的无滋无味。
颜湘长久地呆在车库里做雕塑,对外面的季节并没有什么感觉,唯一困扰他的就是冷。
车库不像暖洋洋又舒适的房子,工作室,在地下本来就阴冷,而且没有谁会在车库里装暖气,再有钱再闲着没事干,也不会这样做。
颜湘在网上买了一个热水袋,早上出门的时候包里装着热水袋,顺便拎着两个热水瓶,热水袋放进衣服里面,手实在冷得太僵硬了影响干活了,他就把手往衣服里面一揣,放几秒钟又伸出来,继续拿起雕塑刀干活。
至于脖子,脸,双腿冷得刺骨那也没关系,只要手还能动,还在呼吸就行了。
零下的天气,颜湘就靠着一个热水袋,两个保温瓶的热水量撑过一整天。
他的专注力已经完全集中在手,泥,和雕塑刀手上。
先用钢丝支撑起骨架,再用大块的泥巴塑造整体的轮廓,用刮板抹出肌肉的轮廓,接着用细小雕刻刀一点一点地勾勒出细节,头发丝的弧度,唇纹,锁骨起伏,下颌线,眼睛。
男人的脸庞和身躯就一点一点地在颜湘的手里成形。
在疯狂赶工下,最后终于是有惊无险,在ddl之前把活赶了出来。
半暗的车库里,颜湘半跪在雕塑面前,仰头看着,摘下手套,摸了摸雕塑的脸。
起初颜湘泥塑和石膏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泥塑,回应了《活着》的最后一句,“土地对黑夜的召唤”。
雕塑已经脱模完成了,底座增添了稻草的细节。
雕塑本身是以哥哥的脸部轮廓为原型创造的,五官沉静而立挺,凝视着地面。在他的眉心中间有一个圆形的伤口。
本来伤口应该是写实刻画的点,但是颜湘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况了,于是这三毫米大的圆形看起来既像子弹的痕迹,又像佛痣,显得内敛又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