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膜,再次重申:“冷月琴嗜血,须以至真至深之情感动,如不能御,便为所伤,血溅当场。你们现在可考虑清楚了!”
四名妖音都是经过五年乃至十年苦练的,当此情景,自无人退缩。
试琴会便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是妖音绿玉,四名妖音中她最年长,已近三十,凌眉练的时间最短,长幼有序,凌眉排于最后。
绿玉身姿飘逸,步履轻灵,美丽的脸上有志在必得的自信。能练到妖音,她的确可以这般的自信,这是可与任何一个绝代高手相抗衡的功力,岂是琴魔那般但求速成练入魔道的功力可相比的?凌眉知道绿玉的功力,所以,她心中并无不安。
可是很快,阴霾便笼罩了众人,看着绿玉喷薄而出的鲜血染满琴台的时候,凌眉才知道自己错了。绿玉成为妖音已经五年,她的琴技自然不逊,但冷月琴魔性甚重,熟悉的韵律根本奏不成调,莫非,她未曾用心,未曾用情?也就是当日白姑姑所说的“抚琴者不是用御琴之技,而是心”,而且,须是至真至深的深情?
绿玉的眼底有悲切的伤心和绝望,以及不能置信的不敢,手刚抬起欲指向琴身,半途便重重地坠落下去,白皙的面上鲜艳的血触目惊心。
鲜血染红了琴台,她的尸身虽然被人抬下去,但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和沉重让妖天下众人面色凝重而担忧。白罗兰的面色更是苍白,绿玉的琴技,或许不是四人中最高的,但她沉稳睿智,处变不惊,无疑是四人中最强的,没想到她仍然无法御冷月琴。
第二名妖音叫绿萝,她空灵乖巧,成为妖音,在绿玉之后半年,她的命运并不比绿玉好,冷月琴本是天下极品,可被她弹出的韵律不但晦涩暗哑,而且不成曲调。半曲不到,她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透出绝望和伤感。
韩楚看着她的尸身喃喃地说:“难道今年,妖天下还是无人能御此琴吗?”
第三名妖音是二十四岁的茵华,她恬静的脸上有一丝犹疑,这样的时候,没有人是镇定的,包括凌眉,但是没有人退缩,因为御冷月琴,是她们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凌眉略有些惴然地望向馥菲,只见馥菲慢慢地垂下眼,她的脸上有一抹落寞与伤感,坚定与决然。凌眉不明白姐姐的脸色是因何,心中却添了一份莫名的沉重。她想:姐姐,我不怕死,你不用为我担心,用生命守护妖天下,这是我们的誓言,何况我将面对的,是天下第一的冷月琴,即使我血溅当场,也无怨无悔。
血……
轮到凌眉了,凌眉慢慢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向琴台走去,长长的裙裾在风中轻翻,长发飞舞,她的神色淡然自若,因为她抱定的,是必死之心。
凌眉知道身后几百道目光都在看着自己,凝重的脸,担忧的神色,以及沉重的失望。她不回头,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琴台的鲜血沾污了她的鞋底,此时她心中反倒没有了害怕,没有了怯弱,没有了退缩。白姑姑的现状,让妖天下人人隐忧,若不能全力以赴,看淡生死,只怕一年内,这绝世之琴,只能做了蜀地数万民生的祭品,随滔滔洪水一起,淹没!
“妹妹!”
凌眉心内一颤,她可以无视任何声音,但是不能忽略馥非的声音,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姐姐,姐姐,那个牵着你衣袖,在你身边撒娇的妹妹;那个与你同在拭琴庄九死一生,终于活下来的妹妹,那个在后山谱得新曲,便弹与你听的妹妹,那个与你血脉相连,生死相依的妹妹,从今以后,便与你永别了,但是姐姐,即使我魂飞魄散,你还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姐姐,姐姐,以后,让我的琴声响在你的梦里。
凌眉回过头来,只觉馥菲温柔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那么遥远,遥远到不真实。凌眉惘然地想:姐姐,今日一别,我与你,从此无再见之期,姐姐,你可要保重。
馥菲眼底本有一片晶莹,此时却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妹妹,你一定能行的!”
凌眉对她点点头:“姐姐,我一定能行的。”她转过身,走到冷月琴前,坐下,她的手指轻轻一抚,虽然不再感觉那种彻骨的奇寒,但仍然能体会到琴身的抗拒。这是祖师爷毕生功力凝聚的琴身,不能御,便为所伤。
凌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眼角已有些湿润:姐姐,白姑姑,妖天下所有的兄弟姐妹,从此,永别了……
琴身的压力如此重,苦练这么久来,凌眉对敌无数,从未感觉如同此时的艰险和困苦,五腑之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劲力冲击来去,即将破体而出,仿佛置身在一个洪炉,遍体是灼人的郁热,又如身在冰窖,处处是透骨的寒凉。
一缕鲜血渗出凌眉嘴角,凌眉唇边含笑,手指不停:姐姐,姐姐,姐姐……
她的心中涌上一层悲哀,蜀山下万千子民简单幸福的快乐啊,原来,以她—人之力,还是如此的渺弱,她无法继续坚持,无法继续守望。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你值得骄傲的妹妹,在冷月琴面前,我还是如此失败,我撒手而去,从此,将陷你于深深痛苦之中。
辰宇哥哥,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你未写完的“善”,我把它丢弃在这高高的琴台,你深情的眼神在哪个角落里将我凝望?哥哥,我就来见你,就来,见你!
白姑姑,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一直对我的期望,千里江陵的授艺之恩,破庙殷殷的垂护之情,峨眉山上的谆谆教诲,我都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