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豹头村,她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鬼爪进门说青都出现第二个封印缺口,恶鬼大量涌入青涛,鸣幽只急着回冥都,却没有如此次这般带她乔庄一番亲自去看看。分明有放任的意思。然而她当时满心都是赶紧离开那陆姑娘,根本没往深处想。现在看来,他应是故意将冥都位置透露给陆烟波,引那些恶鬼来自投罗网的。更甚者,可能她所在的这座城,根本不是冥都,只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恨只恨当初她在气头上,他又什么都不肯说。若她的猜对大半,那当真是弄得一场滑稽,面红耳赤都不足以形容其羞愤。她叹了口气,暂时不再想这些,继而转过身,打量了这屋子一番。诚然如他所说,不论他府邸外的闹市民居,还是这间她只住过两天的屋子,冥都已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这屋子可以说是毫无生气的。古香古色的家具摆放其中就好似只是个要填满空白的陈设一般。而今却大不相同了。东侧一间正房为书房,宽大的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角香炉升起袅袅青烟。用膳的圆桌上添了几盘酥点,茶壶中,热气升腾而起。西侧正房为卧房,与正阁间添了暖阁,正中半人高的青花瓷缸里,几只金鱼穿梭于莲叶中,游得正是欢实。青莲色珠帘帐幔后,梳妆台上,一面铜镜擦得铮亮,妆奁镜屉轻启,展出几件绢簪步摇。空荡荡的房间经此一布置,倒真有几分女子闺房的样子了。还有这拔步床——她走过去,轻轻坐在上面,上下颠了颠。大概是多加了两层床褥,枕头也从玉枕变成了更舒服的蚕丝枕。如此这般的上心,很难不叫人动容。方未晚心中不免暖流翻涌,愧疚也来得更是汹涌。她瞧了瞧枕边的罗盘,应已过了正午。她没什么胃口吃饭,倒是有些困倦,于是褪下外衣挂在一旁,只着一件素白的齐胸衬裙,侧身躺在了床上。蚕丝带来的滑腻触感软软地包围着她,那日缱绻缠绵之景又上心头。她双颊忽又有些灼热,便餍足地阖上眼睛。梦中,一轮残月斜在半空,天上的流云似鲜血凝结而成,映照得穹宇间皆是一片猩红。她所在之处不见楼宇城郭,亦无百姓凡人,只有无边无际的尘沙和嶙峋的怪石。周围接连传来野兽的嘶吼,穿破了茫然的夜。忽地,身后某处迸发出一道扎眼的光芒。数道光柱刺破云层直冲九霄,似太阳炸裂一般。方未晚朝那光核的方向看去,见两紫一白三个身影立于高高的巨石尖端,正在对峙。空中正在源源不断发出炽烈光芒的,应是镇魂玺。一边,一紫一白两个身影并肩而立,身上气海奔腾而起,源源不断地注入镇魂玺中。应是凝绝与江临子。而对面那个身着长衫紫袍的手持一杆尖枪,却丝毫不设阵防御的,大抵就是鸣幽了。离得太远,方未晚只能从大致的轮廓来判断三人身份。只是一切还没辨认清楚,那并肩的二人已腾空而起,以镇魂玺之力推掌而出。一道巨大的青色光柱悍然而出,恍若一条出水的巨龙,直直贯入鸣幽心肺。方未晚只觉得心口一滞,难以言喻的悲恸之感随浑身血液直冲脑际,如同挖心掏肺一般难捱。她眼眶发热,想大哭的冲动汹涌而来。那感觉并不只有亲眼见到熟人失了性命的哀伤。更确切地说,就好似生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养分,只剩下干巴巴的一个躯壳。远处的巨石上,鸣幽的身躯缓缓坠落。脚下一空,方未晚随即亦堕入无底黑暗中。再次睁开眼睛时,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得湿透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盯着镂空雕花的床顶许久,才从那逼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这里是冥都。一切尚还安好。发丝黏在了嘴边。她抬手轻轻拂去,撑着床板坐起了身子。珠帘纱幔不知何时被放下。几层帐幕外的书房中,鸣幽正伏案在写着什么。常年握战枪的手轻柔地执笔,纤细的骨节于刚强中又添几缕柔美。闻得对面的响动,他抬起头,发丝被昏暗的烛光洒上了一层暖心的光晕。他见方未晚双唇发白,愣愣地坐起身子,慌乱地草草环顾四周,最终在对上他的眸子时,目光忽然亮了起来。继而,那张纯洁而不染一点瑕疵的小脸上,初绽一抹盈盈的笑容。鸣幽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怔怔地在想,仅此眉眼间一个笑意,怕便值他沉沦一生了。方未晚站起身,扯了旁边的纱衣套在肩上,徐徐朝他走了过来。未等她抬手,那珠帘帐幔便一层一层自动掀开,挂在两旁的银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