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从沈怅雪身上坐了起来。他思忖片刻,嘟囔着猜测:“真是魔尊?”原书里的剧情后期,魔尊乌苍和鬼王白忏同伙,开始再次为祸人间。虽说书里的剧情还没写到那份上,但他很明显是打算重新向仙修界开战,想要重新血洗人间。可眼下还只在秘境篇,按原书里的剧情,这会儿才刚到百分之五的进度,怎么魔尊这百分之六七十左右才会出来的剧情线就跑出来了?况且魔尊那个出了名的不喜欢弯弯绕绕做麻烦事的性格,真的会选择跟着到秘境里来,驱使秘境之主出手吗?他可最喜欢打架了。有架自己不上交给秘境之主,实在不像他那个发癫的性格。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魔尊想要安排这秘境中的惊险,又为何要安排去乾曜宫那处?在天决门跟他打架的是钟隐月,就算真要挑事,也应该是来挑他钟隐月的事。为什么会去找乾曜宫?钟隐月抱起双臂,越想脑子里越是一团浆糊。沈怅雪手撑着床榻,也坐了起来。他一动,钟隐月才发现自己还骑在人家身上。钟隐月顿时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讪讪从沈怅雪身上下来,坐到了另一边。他看了看沈怅雪。沈怅雪面色平静,没什么表情,坐起来后就挽了两下自己的长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养眼。钟隐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硬想也没办法,剧情都已经这样大崩塌了,他一个穿书的拿的已经算是前朝余孽的烂剧本了,拿在手上跟没剧本没任何区别,干脆还是等掌门差人去查完秘境之后再说。到时候拿到线索,他也更好推断。再说系统也说会去查……从秘境出来后,在回程的马车上,系统就和他说了,因为这次秘境篇剧情的大崩坏,系统会去重新从头开始严查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不多时一定会给他一个完整的答复。原书里,下一个要紧的篇章是仙门大会。那大会在深秋时才会举行,这会儿才刚开春没多久,有的是时间。思及至此,钟隐月很爽快地暂时放弃了这方面的思考。他开口,问沈怅雪:“你如今怎么想的?”沈怅雪还在捋他的头发。钟隐月说了这话,他才抬起头,看向钟隐月。沈怅雪脸上没表情的时候,瞧着就是张茫然又无辜的脸。钟隐月以为他发呆去了没听到,就又问了一遍:“我说,你如今怎么想的?”沈怅雪反问:“师尊希望我如何想?”“……与我希望有什么关系,”钟隐月说,“我问的是你的想法。”“师尊想要我如何想,我便是怎么想的。”沈怅雪说,“我全听师尊的。”“都什么跟什么……”钟隐月叹气,心中又有了猜想,“你是怕我听了你不该有的一些想法,从而厌恶你?”沈怅雪没有回答。他一直捋着头发的那只手动作慢了下来,又微微低下头去。钟隐月明显看到他低下去的眼帘里多了几分落寞。半晌,沈怅雪轻轻点了点头。“怕什么。”钟隐月笑出了声,“我方才不是也说了吗,我完全支持你复仇。你是想杀人越货还是放火烧山,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不瞒着我就是。”“我不是已经瞒了师尊了吗。”沈怅雪嘟囔着。“是呀,可刚刚没见你害怕呀。”钟隐月说,“刚才还躺在床上跟我耍赖呢,怎么这会儿又害怕起来了?”“都已经瞒过师尊了,师尊也知道我骗了人。”沈怅雪勾着自己的发尾,一揪一揪地玩着,嘴上又好似毫不在意一样轻飘飘地说着,“做坏事可真奇怪。被发现的时候很慌,但偏偏能冷静自持。可等到把话说干净了,也知道旁人都已知晓了,反倒又紧张起来了。为什么呢,师尊。”“不知道。”钟隐月说,“很多事都是这样吧?下雪也是,往往下雪的时候不冷,等雪停了之后才更冷。”沈怅雪跟着苦笑了笑。“不过我不是雪,你不用怕我,说就是。”钟隐月说,“我说过了,我不会厌你。哪怕你堕魔入妖,我也不会像他们一般厌烦你的。你要知道,说到底我压根就不是修道的。道不道的,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你好不好。”沈怅雪抬起眼眸来。他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再动容一星半点,那双眼眸只是平静地望着钟隐月。钟隐月丝毫不惧地回望着他。“哪怕我如今想要师弟出这个门吗?”沈怅雪问他。“你想让他出门,那他马上就要出门了。”钟隐月说,“不过我得想想办法才能办。”沈怅雪笑了出来。“师尊也太纵容我。”他说。“没办法啊,这世上就一个沈怅雪。”钟隐月说,“告诉我吧,你如今是怎么想的。”沈怅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很多事,我还不知该如何和师尊说。”钟隐月没有回答。他望着沈怅雪。沈怅雪又把眼睛低了下去。他没有看钟隐月,也没有看着任何事物。只是把手掌摊开,呆呆地望着手心。沉默片刻,他又放下手,偏头望向别处,再次声音很轻地说着:“我只是想,被抽骨扒皮,该有多疼呢。”“我好像梦到过,又好像没有。梦到过的那一次,好像很疼,不过醒来的时日多了,又隐隐约约记不得有多疼了,好像比起皮肉之苦,有其他更痛的。可那更痛的是什么,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师尊同我说,别害怕,没关系,师尊说会帮我想办法。”沈怅雪转回过头来,看向他。那是个很难说清的眼神。麻木、挣扎、平静、痛苦、死亡、癫狂、绝望、希冀——所有一切相背离又过分极端的情绪,都在那双眼睛里。“我知道是白师弟害的。”他说,“师尊,我后来梦到过许多事。我如何能不恨他呢,我替他挡过剑,背下黑锅,受乾曜长老责罚。我原以为和他同病相怜,到最后却是又沦为下等。我曾傻过,以为只要真心相待,他总有明白的那日。”“我以为这山门里,他曾与我境遇相仿。他曾也是受尽白眼的废材、流浪儿……我以为有朝一日,他定能懂我。”“师尊告诉我一切后,我做了许多许多梦。他抢了我许多东西呀,师尊,梦中是那般真实,那般令我喘不上气。”“我又怕又恨。我当然知道他如今还是个好孩子,还什么都没有做。我与他之间也还是兄友弟恭的同门,他甚至都没叫过我几声师兄。可是师尊,我再无法用一颗平常心对他了。”“我看他一眼,便会想起那场噩梦。我知道并非是他令我去的,也并非是他要将我扒皮。可我那般惨死,人人又说要我为他着想,我又如何能不恨他呢。”“我还不够为他着想吗?我已经仁至义尽。”沈怅雪说,“我知道,我都清楚,这一切并非他所为,他也还什么都没做。可即使如此,我仍然恨他那句‘理所当然’。”“师尊,我有时也觉得我不讲道理。”“我恨他把我做的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受着我的好,拿着本该是我的东西,有着最好的天赋,却总说自己受着苦。踩着我的骨头,喝了我的血活了下来,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却说这一切理所应当。”
“我如何不恨呢,师尊。不瞒师尊,我一开始真的想要他死,如今这想法也丝毫未变。只是后来,我受着乾曜长老责罚,躺在柴房里又做了那一场被抽骨剥皮的梦,醒来后我吹了窗外的冷风,忽然又想,他不能这样白白的死。他应该与我一样,被抽骨,被扒皮,被人踩在脚底下,被人教着循规蹈矩,而后溶于法阵,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这想法无比阴暗,早晚会生心魔。灵修生了心魔,去到何处都只有送去杀仙阁的命数。”沈怅雪说,“可是师尊,只有师尊不介意。”“我知道如今还不是杀了他的时候,我也知道在师尊看来,白师弟是此世主役,天赋异禀,是天道之人……我也并不打算强求师尊认同我,可是师尊,白师弟真是抢了我许多东西呀。”“所以如今,我只是想……让他离师尊,远一点。”“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看好他,偏心他。可我……我只有师尊。”沈怅雪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余下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试探着往外蹦的。“我……其实,并不干干净净,心底里的阴暗事,大约比那些妖魔邪道的,还要多。”“对乾曜长老,我更是这般想法。我恨不能将他刺在地上,亲手挖骨剥皮……师尊,我曾是他门下弟子,如今却想弑师正道,这简直倒反天罡,离经叛道……”“即使如此,即使我心底里脏成这样,有这般多的恶念;即使我生的心魔,并非全是被乾曜长老折磨出来的,我其实并非……即使这般如此,师尊……也还愿意,如从前一样对我吗?”钟隐月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忽的一笑。他偏开眼睛,沉吟着看向天井:“我考虑考虑吧……该怎么把白忍冬弄到乾曜那边去。”他前半句让沈怅雪眸子一暗,后半句又立刻让沈怅雪眼睛里冒起了光。沈怅雪立刻红了双眼,几乎要哭出声来:“师尊……”他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钟隐月看不过去,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腿上:“过来。”沈怅雪便哭哭噎噎地爬了过去,抱着他又小声啜泣起来。钟隐月拍着他:“我当然愿意如以前一般对你了,傻兔子。我说了快十遍了,你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沈怅雪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是故意想瞒师尊的,我只是心中不安……怕师弟又得了师尊喜爱,怕他又与我争抢……师尊,我抢不过他的呀,我又不敢告诉师尊,我心底里其实肮脏得如此见不得人……我只想悄悄地让乾曜长老看到,让乾曜长老来争抢师弟,让师弟早点离开这儿,不要再和我争抢了……”“我本不想给师尊添麻烦的,我只是想悄悄地做完这些,让师弟去和乾曜宫的闹去,我就……只想和师尊清清静静地呆着……我不想再掺和那些事了,我真的不想……”他哭得抽抽噎噎地,一个劲儿地辩解着,生怕钟隐月再多想什么。钟隐月叹着气,把他拉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他现在信了,秘境之主的事绝不是沈怅雪干的。能做出那事的高强反派,怎么可能这会儿会趴在他的大腿上梨花带雨地哭。沈怅雪哭了半晌才被哄好,钟隐月又哄着他睡下。待沈怅雪情绪平静了些,钟隐月再次问他:“你当真不想让邱戈死?”沈怅雪点了点头。“他与窦师妹虽咄咄逼人,平日也欺压我欺得厉害,我心中自然是恨的,但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他二人。”沈怅雪说,“我其实如今也不知,我到底想要他们如何。若说的话,师尊,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我经历的一切。”钟隐月懂了。“你想以牙还牙。”钟隐月说,“不想让他死,但想让他体会体会你平时的日子,和临死的绝望。”沈怅雪苦笑起来:“师尊所言极是。”“他死倒是没死。听白榆长老说,命救回来了,只是腿上遭了重创。虽说能养过来,但今年的仙门大会是赶不及了,他那双腿得养个一年半载的,才能站起来。”沈怅雪没说话。钟隐月看着他,默了片刻,突然想问他想如何对付乾曜长老。可转念一想,乾曜长老对他做的事跟白忍冬做的事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怅雪定是更想要以牙还牙的,钟隐月便没再问了。他不问了,沈怅雪却忽然唤他:“师尊。”“嗯?”钟隐月一抬头,才看见沈怅雪又在看他了。沈怅雪动了动胳膊,又把手从被子里挪出来,伸向钟隐月,拉住了他袖子的衣角。“师尊……当真愿意为了我,将白师弟,送去他人门下吗?”钟隐月哭笑不得:“自然是愿意的呀。”“为什么?”沈怅雪问,“白师弟那般天赋异禀……师尊不将他留在门下,不觉得……亏吗?”“亏什么,你过得最舒心才最值。”钟隐月说。沈怅雪呆呆地望着他。片刻,他忽的笑了声。他把钟隐月又拽紧了些,喃喃着低声:“被人偏爱,便是这般感觉吗……”钟隐月没说话,只是拉过沈怅雪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他的手背。不多时,沈怅雪睡着了。钟隐月沉默地坐在床前,安静地坐了半夜。他想了许久沈怅雪的事,又想了半刻白忍冬的事。坐到半夜,刚有了睡意,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宿主。】钟隐月都习惯了它的突然出现。这会儿他刚站起来,洗漱过后躺在了地铺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嗯?”【紧急调查后,有了一定的调查结果,姑且向宿主汇报。】系统说,【今日秘境篇的大变化,已经查明了根本原因。】钟隐月还是没睁眼皮:“说。”【经调查,为妖后一手操控。】钟隐月还没反应过来:“妖后?”【妖后“鬼哭辛”,宿主。】系统说,【原本在剧情中,被定位为“上玄掌门封印,全身修为遭废后不知所踪”的,与魔尊乌苍,鬼王白忏齐肩的大反派,妖后鬼哭辛。】钟隐月终于睁开并瞪大了他的眼睛。他腾地坐起来。刚好,系统面板上又出现了一行字。【由于原书尚未更新到妖后相关篇章,在此之上得不到任何情报。因此,向宿主致以真诚的歉意。】系统说,【但,我方还入手了另一相关情报。】“什么?”【书内,并非只有宿主一人为“异世人”。】【根据探测,宿主周围还有另外两位角色的魂魄出现波动。根据历来相关的可能性,我方推断,书中或许有角色已经“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