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檀无力地闭上了眼,双手怕落下去,却还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亲热了片刻,晏准将她扶正,放在自己身旁,用正经的口吻道:“确实是忙,但陛下已经快要凯旋,等那之后会好些。这里是户部上的劄子,今年重新吏民造册,这些放出京都的官员,是该清理一下了。只是积压了一堆,我尚未来得及核对。”
冷青檀皱眉:“六部运行应该自成体系,这些事不用侍郎,连主簿都可以做好,为什么拿来打扰你?”
晏准从夫人的话里听出来的一丝不平的,有意护短的味道,淡淡扬唇,“嗯,是不该拿来打扰我,但是我不好拒绝。”
冷青檀取了那道劄子,直蹙眉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亲自送还这道劄子,同尚书大人说。”
说罢,又在晏准这里翻了翻,“还有哪些鸡毛蒜皮的,都找出来,你不方便我去说。”
心里想着,她可算知道晏相为什么日理万机了,还不是惯得底下人,都一个个把鸡零狗碎也拿来给晏准,难为他整日整日地睡不好觉。
晏准道:“夫人你是二品太子少傅,也不是理会这些鸡毛小事的人,不用过你的手,我还料理得来。”
冷青檀道:“陛下精简官员,原本是好意,原本官员冗杂,
各个遇事互相推诿,无处溯源,如今精简层级,本就是为了让中书省和门下省两部门清净,处事有条,怎么竟还会愈来愈乱?只怕是遇上了一些懒政官员,晏相勿纵。”
晏准忍俊难禁,“夫人说的是。”
冷青檀仍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但陛下还没归朝,一切只能等到王师凯旋再说,这段时日,他公务繁忙吃不消,那便只能她多多地来替她处理些杂物。
正所谓夫妇搭配,干活不累,才不过区区两天,两人并头坐着窝在这片书房里,事情就已经几乎全都办完了,积压了许久的公务,终于被挥扫一空。
难得有了空,晏准心中想与夫人回家里亲热,但回过头,却见她已经倦极,趴在桌上睡着了。上一次不敢碰她,怕惹了她不快,这一次,他大胆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裳替她搭住。
两天一夜,她着实累坏了。
晏准起身朝外走去,小厮凑近靠了过来,问晏相何事,晏准却转过身,脚步朝着庖厨那边走去了。
小厮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您这是要做饭?”
晏准从小被发卖江南,在米铺过的是穷苦日子,做点儿粗茶淡饭还是不在话下,这么多年倒也从没饿着自己。
只是后来考取功名,又认祖归宗之后,身边总是多了下人,自己事务繁重,已很久没有亲下厨房了。
冷青檀苏醒之际,只见身旁灯火将熄未熄,书房的门半开着,外间朔风卷着片片雪花,庭前莹白一片,原来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来了。
瑞雪如瀑,屋内烧起了地龙,令人丝毫不感觉到冷。只是坐久了,四肢有些僵硬了,冷青檀便起来活动了下身子骨,梨花木浮雕仙鹤腾云纹的座屏旁,蹲着一只足她腿长的钧窑蓝釉海水纹粗口瓶,里头斜插着几幅裹了墨绿粗绳的画。
画上染了芬芳,好像是绿梅的香气。
她困惑地抽出了那散发着绿梅香气的画轴,抽开墨绳,画卷直垂下来。
这是一幅美人图,画上的美人趴在案上侧卧,鬓发松挽,仔细看,那上边的绢花是用真的绿梅贴上去的,那身裳服冷青檀认得,是在行止馆办公时所着,她立刻想起上次他过来帮她整理内务时,她好像便是如此睡了过去,依稀就
是这般睡姿。只是……晏准将她画得太妩媚了!
她无法想象那个时候晏准明明以为她是……居然还这般偷偷地藏着她的画。
困惑之间,晏准踏入了屋中,他的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见到冷青檀正握着画轴,赏着那幅画,脚步顿了一下,面色微微紧绷,有些微不自然,然而仅只一瞬。冷青檀也放下了画,见晏准过来,怔了怔,立刻将画卷了起来。
“无事,”晏准神色自若地将面端了过来,“一幅拙作,让夫人看了笑话,夫人想必是饿了,我适才下厨做了碗面,夫人尝尝。”
他虽说不介意,但胡乱翻动他的东西,冷青檀心下还是过意不去。
她坐回了梨花木椅,小心地端起了晏准下的面,用银箸子拨着尝了一口,晏准道:“太久未能下厨了,难免手艺生疏,夫人将就用些。”
一面说着,一面卷起了那幅画,坐到了她的旁侧,好似真的无事。
但是他的面却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堪,里头打了一枚鸡蛋,正当火候,筷子插进去,微微泛红的蛋液便流了出来,就着云腿和香蘑,格外可口。但再好的面,也化解不了她的尴尬,冷青檀一向为人敢作敢当,还是决意要道个歉。
“我方才是——”
“无妨,”晏准侧眸看她,食指停在书页上,没有翻动,只轻轻扣了两下,冷青檀主持审讯已有几年,知道这通常是人犯紧张的一种表现,但她意外晏准在紧张些什么,愈发感到碗里的面食之无味了,晏准低声道,“夫人你先用膳,我有话稍后同你说。”
“嗯。”
冷青檀挤出微笑,回了他一声,便真乖乖低头用起了面。
窗外飞雪轻盈,无声无息地覆盖满庭,苍翠的古柏上,积雪皑皑,令盘虬卧龙的枝干都几乎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