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想想,那个男人算哪门子的情郎?岳弯弯立刻摇头否定了老先生的说法,“不是。”
老先生独目炯然,洞若观火,焉能相信。不过是料想她小女孩儿面皮薄,不好被人当面说破,因此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小娘子最近又在读《诗经》?这就不奇怪了,不过这原本,可不是这么说的。那诗文里原是说‘将仲子兮,无逾我里’,乃是让心上之人莫要逾墙而来有悖规矩,是克制情欲的表现,小娘子拿来的这句,无悔,就完全改变了愿意了。那人是说——”
他故意在此间一停,刻意地买了个关子。果然便见岳弯弯抬起了眸,杏眸水圆,面色焦灼,老先生笑道:“那人的意思是说,希望你不要后悔越了规矩与他相好。”
“……”
岳弯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教她,不要后悔与他相好?何意?
她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犹如罩了层严霜冷雪,心中顿也气恼无比。
老先生不解:“小娘子?”
岳弯弯颦眉:“让我无悔,那他自己呢?”
老先生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惹了岳弯弯生气了,但她却不是气自己,而是气那留字之人,因此也心如明镜,又将那诗前后地品了品。其实他只是个算卦测字的,研究《周易》算多,若问他六爻八卦,多能对答如流,但这《诗经》,也不过是为了全读书人的名头做的面子功夫,研究不甚多。但此际其实细品,倒也品出了些别的滋味来。
这原来的句子,是女子的祈愿,看似无情,实则有情,不过是惶惶害怕而已,故而矛盾。改过以后的句子,又看似是让对方莫要后悔,实则,是写字之人自己心中有惧,惧她后悔,如此品来,倒可以说,是这留字之人心意更浓厚些了。
老先生便将自己所得所解说给岳弯弯听,“小娘子,我看,这留字之人八成是心里有小娘子,怕你忘了他。”又将自己感悟所得详细解释给了岳弯弯听。
岳弯弯将信将疑,但老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加之他学识渊博,自己是半吊子水,也不敢有疑,于是渐渐更相信了几分。
这般认定以后,岳弯弯却非但没能高兴,反而在心中哂然,那男人要是心里有自己,又怎么会招呼不打一个便跑了?看来也是凉薄之人,留这句话,也不过是诓骗小女孩儿罢了,认真了就愚了。
岳弯弯得到了解读,留下了两枚铜板,“多谢老先生解惑。”
她揣着碎布衣裳,不动声色地匆匆回家去。天色已暮,夕晖如血。
身后的差役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看是否有人未着丧服。
百姓畏惧衙役,纷纷备好了佳酿佳肴,差役搜查了一条街,吃得酒足饭饱,这才心满意足地退散去了。
圣明天子薨逝,在百姓看来不啻噩耗,然于南明的差役而言,则是大捞油水的美事。
不出一日,南明百姓已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但没有人敢把这事闹到府衙里去,衙署的官老爷,和这些派遣出去的虾兵蟹将,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差役把暗中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至少也献上五成给官老爷,官老爷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都说天高皇帝远,也就是因此,陛下的圣旨,很少有能直抵南明的。
师爷陪着官老爷在府库里数银子,回头说起了神京那边的事,不无担忧,“老爷,这太子就小人听说是一号人物,那安西三军乱了多久了,到如今还不是对他服服帖帖的,听说他要改革吏治,狠狠地治咱们西北,老爷,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
官老爷做银子堆里数着交子,鼻子里出气,语气极是轻蔑:“这才两日,他丧还没哭完呢,怕甚么?”
“可迟早……”
“迟早?咱们这里可不归他管!”
南明乱了数十年之久了,此地鱼龙混杂,少民劫掠之事依旧时有发生。先帝为保全民生,当忍则忍,并不蓄意与北胡开战。然而盗匪猖獗,却是久治不逮,到了最后,府衙干脆投靠了那些游牧少民,每年将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上供给北胡军士一半,祈求这一年莫生横祸。久而久之,府衙托庇于北胡,反倒比朝廷更多些了。
不过这些事,明面上却不好教朝廷晓得,虽说让朝廷晓得了,依照先帝那仁厚的脾气,也未必会降罪南明州郡的大小官吏。
至于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太子,就更不
需畏惧了。
要不是厌太子逼宫未遂,这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一个天生带有异瞳,身上流有卑贱少民血脉的皇子。这太子自己身上还是一身骚呢,且看那些文武百官,能不能让他顺利登基!
官老爷这么一想,也就笑眯眯,将师爷递上来的“杞人之忧”抛在了脑后。
……
岳弯弯捱了两天,最初被一声不吭抛下的气恼过后,便陷入了深深矛盾之中。她有些担忧,他是不是突然遇上了什么变故?虽然了解不深,但直觉告诉她,他应是一个守信之人,他停留南明,本就只是因为身中剧毒无法行路,毒解了以后,仓促离开南明也可理解。她又开始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种种的揣测,令她越想越是心惊,忍不住朝着那片原野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