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身在阵中的苍泽帝君终于若有所感,稍稍抬眼,与身在云端的迟莲遥遥地对上了视线。
迟莲朝远处的帝君露出笑意,回眸深深看了显真一眼,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径自纵身从云端一跃而下。
犹如从天而降的一片黑色羽毛,他轻盈地落入满地残砖碎瓦之中,一步一步地朝帝君走去,沉稳郑重得就像当年走过降霄宫门前那长长的一百零八级玉阶。
衣摆所过之处,魔气犹如追逐食物的游鱼,自动自发地朝着他奔涌而来,在迟莲身周萦绕盘旋,旋即沿着四肢百骸的经脉汇入心口,在空****的胸膛中逐渐幻化为一颗勃勃跳动的黑色心脏。
仇心危在他识海中厉声道:“迟莲,别痴心妄想了,你已经入魔,帮不了他,你连那道屏障都跨不过去!”
“九天之誓不破,仙魔永远殊途,那本来就是庇护人间的特权,是苍泽帝君许给人族的承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打算眼睁睁地看着它把你的帝君拖累死吗?”
“你好像很慌张啊,心魔阁下。”迟莲轻声道,“是因为发现入魔后也控制不了我,所以又开始拿感情来哄骗我了吗?”
迟莲不愧为应劫而生的仙胎魔莲,和青阳仙尊完全是两码事,根本不受心魔所困,反而还隐隐压制着仇心危。仇心危蛊惑人心很有一套,但道体在人间被惟明毁去,如今只剩一缕神念,行事必须借助他人之手,眼下见势不好,正在拼命鼓动天帝和青阳派人往这边赶,只希望他们能在迟莲鱼死网破之前将这人牢牢控制在手中。
迟莲在仙障面前停下,身后黑云魔气漫卷,头顶电闪雷鸣交织,宛如踏着血与火降世的魔君,扑面而来的浓重煞气令守在最前方的仙君们呼吸一滞,仿佛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甚至不自觉地向后倾身,意图回避。
“帝君。”
他注视着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像是想把这一幕永远刻在心里,慢慢地说:“我都知道了,那些被你藏起来,不愿意告诉我的事。”
帝君维持着法阵,寸步不能动,甚至连稍稍分神都极其危险,随时可能招致魔气反噬,纵然此刻痛彻心扉,也只能沉声道:“回去。”
“迟莲,听话。”
帝君几乎从来没有要求他“听话”过,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莲花,不用人教就已经懂事得让人心疼。可是帝君宁愿他不要那么懂事,不用他拯救苍生,也不必背负毁天灭地的宿命,只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坦然地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他已经做好了独自背负九天之誓的准备,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几百年的天地清平,不需要任何人再替他承担了。
可是天命难违,注定求而不得。
“我拜入降霄宫之前,帝君可不是这么说的。”迟莲笑了起来,那笑意一如当年他自黑暗中脱出,第一眼看到帝君时的天真纯澈,“你说,真正的神仙不能那么聪明。”
若有朝一日天地迎来劫难,能替他担负起九天十地命数的后来者,必须要有为苍生舍生忘死的愚蠢和勇气。
“还不到需要你替我担负的时候,”帝君声音已近沙哑,“回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是个听话的徒弟,帝君看走眼了。”迟莲低声回道,“我大逆不道,妄图以下犯上,想让帝君将目光从旁人身上移开,永远只注视着我。”
“我想让帝君忘记苍生和大道,把你拉下云端,做红尘里一对只有百年朝暮的凡人夫妻。”
“生死劫也好,天地劫也罢,这些名字都太不吉利了,帝君就算要渡劫,也该渡与我的情劫。”
狂风骤起,天地间的魔气疯狂地涌入他体内,以迟莲为中心形成巨大黑气漩涡,紧接着朝他心口蓦然一收——
帝君法力催动到极致,三才印光芒大盛,银蓝光辉如潮水平推开去,散落在三界各处的天尊与神仙同时抬手,万千光柱冲天而起,汇入九天之誓,先前被魔气侵蚀的阵法纹路上重新泛起雪白的灵光。
迟莲一身黑衣在风中狂飞,刹那间发丝全白,海量的魔气涌入体内经脉,就算他是天生的魔胎也承受不住这种冲击,身体一晃,眼看着要一头栽到,幸好及时召出点绛撑住了地面,堪堪跪倒一片废墟之中。
仇心危已经彻底疯了:“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你知道九天之誓是什么?”迟莲艰难地喘息,忍受着几乎要将身体撕碎的剧痛,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知道帝君为什么已经是天神之尊,还要紧握住这份权柄,为它殚精竭虑甚至舍身赴死?”
点绛剑身泛起金红灵光,迟莲执剑横扫而出,剑尖斜指天外,喝道:“三哥!”
显真仙君蓦然从半空中显出身形,双手结印,将一团灵力包裹的金红烈火送至他的剑尖。
帝君失声道:“迟莲!”
“我不会只为了得到他的爱,就毁掉他珍视的一切。你这个蠢货。”
嗤——
迟莲手腕圆转,在半空拉出一道炫目的虹光,毫不犹豫地将点绛捅进了自己胸口。
剑身烈火如焚,映亮了他平静漆黑的瞳孔,继而金火轰然爆开,顷刻间吞没他的全身,那些未及完全炼化的魔气和着鲜血狂涌而出,正要逃逸,九天之上惊雷却蓦然震响,数道紫白交映的巨大闪电接连劈下!
凤凰真火,九天雷霆,应真仙之召,挟天道之威,诛邪破魔!
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三十三重天,那道身影在帝君的视线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旋即如写在水面上的字迹,转眼便消融在无边的烈火电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