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鸡叫时,两人醒过来。夫人叫来侍妾侍候更衣,又吃了几片桃干和枣干,芒卯走到大堂上。不多久,芒家的五个儿子也都到齐了,相互见过礼,各自就位。芒卯道:“今晨上朝未儿驾车,其余人听申儿叙述这几日的事态,先议一议。待为父回来说说尔等之见。”
老大问:“何人为车右?”
芒卯答:“在大梁城内,就不要车右了,多些人在家议议也好。”
听到此话,芒未辞去更衣。趁此时间,大家相互说些闲话,等芒未更衣回来,芒卯和芒未一起离去。门口已经备好车,父子俩接过车,牵着走出里巷。监门已经在里门前守候,见芒卯等过来,一边开门,一边讨好地笑着道:“将军辛劳!”芒卯也回道:“监门辛劳!”出了里门,两人上了车,向王宫驶去。此时仍在宵禁时刻,路上人很少,车驶得很好,不久就到了大梁门外,那里已经有多辆马车停下了。
芒卯下了车,与同朝的官僚相互见礼。有些熟悉的悄悄把芒卯拉到一边,想从他这里探寻些实情,芒卯一脸神秘地回道:“少时便知,少时便知!”
正说话间,魏相魏齐出来了:“大王夜间感冒风寒,今日早朝暂停,请众公卿入朝议事,众大夫归府。”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请须贾大夫随卿入朝议事。”
本来王有三公九卿,但在魏国,制度并不严格。虽也混着称为公卿,但到底是些什么编制也不明确;奇怪的是,虽然明着不明确,但一说公卿,大家也都知道是哪些人,倒也不乱。魏王不早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众大臣也不以为怪。魏齐宣完,当下有五人立于阶下,其他人执手告辞,各自乘车离去。
等大夫们离去,留下的这五人跟着魏齐上了台阶。魏齐道:“大王不出来了,吾等倒可以散淡些。倒也不必上庭,只寻个暖阁坐坐议议便罢。众卿以为如何?”众人回道:“甚善甚善!”于是魏齐叫来一个宦者,命他准备一个暖阁和席位,备好酒果。一时备齐,众人即到暖阁内就坐。宦者关好门,走到台阶下侍候。
魏齐舀出一壶酒,在温水中烫热,依次给其他人酙上。众人避席接酒,连连称谢,然后一饮而尽。连饮三爵,魏齐回到自己的座上,行礼道:“众公卿,方今秦人入境,我军初负,秦人已入南关。劳芒卿详述前方战事。”
芒卯座上施礼道:“微贱不才,负大王所托。于朝中领兵十万,欲征南阳,不意甫出荥阳,猝遇秦军,兴军二千死战不退,尽墨于阵。微贱督率全军,严阵以待,赖大王洪福,秦军不战而退。微意秦军此番突如其来如,似于我大梁不利,遂连夜转兵屯于圃田之外,以为大梁拱卫。秦人见圃田兵厚,竟潜兵突袭南关,目下欲直扑大梁。大王连夜命信陵君参同晋鄙大夫至军中替回贱躯,躯星夜驱驰,以应大梁之急,途中遇南关军使,便载同车回报。军报见在相公座前。”
魏齐道:“下臣接军报,即会大梁守及四乡守同齐商议,赖芒卿前日及时传递军报,大梁四乡起警,兵员无缺。惟何以御之,却赖众公卿议定。”
座中一老者道:“老儿不才,惟思秦军入大梁非止一次。可仿前次之策,各军俱入大梁城中,深沟高垒,秦人野无所掠,必走。”
一壮年道:“前次全军退入城中,致囿中残破,所失非小。大王新立,即严囿中以为屏障。下臣以为,当前大梁兵力强壮,当于大梁郊外,据城一战,以破强秦。”
魏齐接口道:“众公卿不要心中只存大梁,圃田秋粮方收,尚未入城,大王亦为忧心。盛望兼顾之。圃田良田千里,所出皆白粳稻米,城中百族所望。一旦失陷,亦不可言。”
又一老者道:“信陵君公子率部正在圃田城外,可令其入城据守,料无差池。”
芒卯道:“此可谓驱犬守肉矣!”
老者问道:“何解?”
芒卯道:“公叔有所不知,微贱所领之军,乃偏鄙远乡遇荒之饥民。大王怜其不保,遂发之南阳,以图掠得一年之食。今初败于荥阳,再集于城外,糇粮将尽,军无所食。公叔思之,十万饥民困于圃田城外,添兵御之犹恐不及,岂敢放其入城。此不可言矣。”
公叔道:“方今用兵之时,十万之军置于无用武之地,可乎?”
芒卯道:“如微贱领兵,则十万之军可用;如信陵君公子则不可。”
公叔又问:“何信陵君如此不堪?”
芒卯道:“非公子不堪。如微贱领兵,当督率大军穷蹑秦军,精壮荷戈于前,老弱负粮于后,必期与秦人死战而后已。而今公子领兵,此计不可矣!”
公叔问:“为何不可?”
芒卯道:“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况以疲兵蹑精锐,此置身于必死之地也。微贱之命顾不可惜,公子千金之躯,岂能置于危地!故行前,暂谏公子安守营寨,以待王命。”
公叔道:“芒卿自领,可得而胜?”
芒卯哂笑道:“方今天下,谁敢言必可胜秦兵。秦,虎狼之师也,计首为功,论杀行赏,士卒皆奋不顾身,甘冒锋镝,以图一时之逞。我魏以仁治国,以礼行师,以孝悌相劝。如此仁义之师,遇虎狼可得免乎!惟竭诚尽忠耳,虽身死而不计!”
前一老者道:“芒卿不过将驱十万饥民而饲虎狼矣!事何至此!”
芒卯道:“公父容禀。十万饥疲,坐困粮仓之外,此可久乎?稍延时日,军心一变,必将有不可言者。前门虎狼,而后门有盗,与其两拒之,何如驱盗而攻虎。”
公父道:“前门有虎,后门有盗,正谋臣竭虑,猛士效命之时也。今大梁危悬一线,唯赖芒卿,不可轻陷险地,但当计之万全。”
芒卯致敬道:“微贱得大王知遇,此身已不自属,竭虑效命,惟任驱使。大梁遇兵,自当以兵卫之。敢问诸公,大梁遇警后,各乡兵如何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