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匆忙前来传讯的侍从,便在这时候跌跌撞撞的跑进前殿。皇帝向来顽固,又非宽宏大度之人,这会儿脸僵的跟冷冻了半年的猪头一样,不破口大骂,便是最后的修养在发挥作用了,哪里指望他能主动开口,加以转圜。而那群固执的清流御史,要是能立马弹起来,说几句场面话将这一页掀过去,那只怕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纠仪御史在朝中任职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混乱的局面,正无从下手之际,可巧见有侍从慌忙进殿传讯,忙祸水东引,斥责道:“大殿之上,陛下与朝臣正商讨国事,哪个叫你闯进来的?简直放肆!”这一声来的正是时候,也将皇帝与众臣从先前窘境中解脱出来,纷纷道:“是啊,这太极殿难道成了菜市场不成?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那侍从见朝臣们不约而同的调转炮口朝向自己,脸上不禁闪过一抹畏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股战战,不敢作声。皇帝心头怒气未消,见状便迁怒道:“没规矩的东西,何事如此慌张?!”“陛、陛下,”那侍从又怕又惧,眼眶里涌出泪来,颤声道:“半个时辰前,车骑将军曹信麾下三千骑兵抵达金陵,现下正驻扎在城外……”此时并非战时,金陵又不曾被敌军围困,曹信选在这时候派遣起兵进京,想也知来者不善,朝臣们听得变了脸色,董绍与赵清安四目交汇,神情中也有些不安。“反了,反了!”皇帝听罢,好容易恢复些许的面色,重新转为阴郁,额头青筋绷起,咆哮道:“曹信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吗?!区区三千人,竟也敢在金陵城外耀武扬威!此贼不死,何以正纲纪?传令金陵守卫,向城外骑兵喊话,若他们还当自己是大夏人,便斩曹信头颅,入城领罚!如若不然……”伴随着这盛怒喝骂,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冷锐如冰:“封锁城门,令金陵守卫于午后举旗,尽数诛杀叛逆,以正国法!”“事出突然,请陛下暂熄雷霆之怒。”这紧要关头,出声劝慰的,反倒是仪国公。他徐徐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实在不宜贸然决议。”皇帝怒道:“事到如今,还会有什么误会?!”仪国公忙向他行个礼,问那侍从道:“车骑将军何在?”那侍从忙道:“车骑将军仍在寿州,并不曾来,那三千骑兵的统率,乃是他麾下偏将庞章。”“怎么不早说!”仪国公微松口气,含着愠色道:“他们可曾遣人说过来意?”那侍从额头冷汗涔涔,忙道:“庞将军说,车骑将军在寿州剿匪大胜,他们此来是为向陛下献捷,还说……”皇帝厉声道:“还说什么?”那侍从几乎要将头缩进脖子里边,颤声道:“还说此行虽也大胜,但尤且有三二匪徒流窜,不知踪迹,听闻镇国公遗孀孤女近日要扶棺北上,愿与之同行,以为护卫。”说着,又自袖中取出奏疏,恭谨道:“车骑将军陈情奏疏在此,请陛下御览。”“好啊,真好!”皇帝冷笑连连,如何不知曹信之意。他派遣骑兵飞马至此,却只有三千人,兵力并不足以攻陷金陵,不是起了异心,而是为了威胁震慑,又上表说的冠冕堂皇,歌功颂德,无非是勉强扯出一层遮羞布出来,归根结底,不过是想将沈平佑的妻女带走,送回河西。皇帝展开那封奏疏,走马观花的浏览一遍,便信手撕碎,狠狠丢到地上。仪国公是苏皇后之父,也曾听女儿提过皇帝因年岁渐长、体力渐弱而服食丹药,以至情绪不稳,时有失控之事,此刻唯恐皇帝一时激愤,做出什么事,来日追悔莫及,便赶忙道:“寿州剿匪大胜,自然是陛下嘉德庇佑的结果,合该相庆,只是车骑将军如此行事,却也有不妥之处,至于此事如何处置,只怕要好生思量……”董绍等人向来与仪国公不和,却也不愿在此时将事情闹大,也纷纷道:“确实如此。”皇帝环视下首臣子们,目光冷凝如冰,半晌过去,他将视线收回,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冷笑,拂袖而去。一侧内侍忙扬声唱喏:“退朝——”……朝臣们都知道今日这朝议必然会是一片乱局,但能乱成这般情状,却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侍中董绍与御史大夫赵清安脸上皆带着三分忧色,出殿之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内忧外患啊,”赵清安摇头道:“举目四顾,竟不知出路何在。”“还是先顾眼前吧,”董绍道:“我与镇国公相交几十年,不能为他求得公道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他的遗孀孤女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