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盯着屋子的宋软当然也看到他。
宁远很高,哪怕以她骑在墙上俯视的角度都能看出他的颀长,就是有些清瘦,像一棵正抽条的挺拔的小白杨。身上衣着整洁,皮肤白皙,唇上有颗唇珠,此刻微抿着,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委屈。
这小伙儿长得还挺好看。
宋软不走心地在心中点评了一句,毫不留念地将心神拐回之前的想法:“宁远,我想换你家一只鸡!公的母的都可以,我今天晚上做暖房饭想加个菜。”
宁远有些局促地抬眼看来,宋软突然发现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在阳光下轻轻翕动的样子仿佛易碎的琉璃,叫人心生怜惜。
但她心如磐石,一心念鸡:“可以不?大的小的都没关系,价格都好商量。”
宁远似乎不太擅长与人沟通,交易全程由宋软把控,她成功地用两块钱换来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宁远还负责杀鸡拔毛给她处理好。
她就爱和这种脸皮薄的人谈生意!
宋软乐呵呵地开口发出邀请:“我今天晚上的暖屋饭,你要不一起来吃点?”
宁远嗖地一下抬头,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有点像一只受惊且抗拒的猫。
人呐,或许就是有些劣根性,宋软以前有个好朋友,家里养了只漂亮猫猫,她可喜欢按着猫猫狂亲,猫猫越反抗她越兴奋,当猫猫累了失去灵魂般停止反抗任她为所欲为,她还会专门给停下来让猫猫缓一会儿,等它又会反抗了,再抱着亲。
以前的宋软觉得她有病。
现在的宋软觉得人活在世上,谁能没有点病病。
她再次发出邀请:“没啥人,就是我们十来个知青,还有你叔叔大队长一家。”
她越说他脸越白,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捧场的暖屋饭,而是青龙白虎恶蛟汇聚一堂的开宴,他像个在风中战战兢兢的小白杨精。
沉默数秒,他磕磕碰碰地开口:“谢,谢谢,不、不用了,我已经做了晚上的饭。”
“行叭。”宋软对陌生人的热度也就那闪过几秒,就像路上看见漂亮猫猫蹲下来咪几声,猫不理她就站起来继续走自己的路,闻言也不再追问,利落地从墙上跳下去,声音在空中飘开,“麻烦快点哈。”
宁远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出声,墙那边的脚步声已经咚咚地跑远了。
他偏着头,像是自我练习,又像是慢半拍的言语,小声而一字一句地道:“好的……不麻烦。”
下午的时候胡艳和韩珍珍提前下工来帮她,顺便带了知青点其他人的口粮。
韩珍珍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只光溜溜、被斩成小块的鸡,欢呼一声凑了过来:“今天有鸡吃啊!”
她以前是没这么馋的,毕竟她在家也不愁肉吃。但是自从下乡又是天天干农活又是玉米糊糊炖野菜的,肉联厂在公社天远地远她下了工跟死狗一样哪儿有力气去,虽然她时不时给自己喂点麦乳精解解馋,但那哪儿能挡肉和油的吸引?
她站在那盆被均匀分尸的鸡边,深情地直咽口水。
等宋软把鸡肉往油锅里一倒,香味和白烟阵阵冒出,脚就跟生了钉子似的粘在锅边。
“我来给你烧火!”她黏黏糊糊地凑过来,讨好地说。
胡艳在一边刷刷地削着土豆皮,在手上就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块儿,闻言笑了一声。
韩珍珍红着脸哼哼唧唧。
浓油赤酱配上干辣椒,鸡肉的香味被激发得很是霸道,更别说宋软大开了窗户换气,恰好刮来一阵风,香气直直地飘到隔壁的孙婆子院中,馋得他家孩子嗷嗷叫。
“肉!肉!奶奶我要吃肉!”一个七八岁大、脸上黢黑的男孩儿在地上打着滚嚎。
孙婆子骂骂咧咧地搓着黄瓜,仿佛要把谁的皮搓下来:“吃肉,你想的到是好,你看我像不像肉?”
“我就要吃我就要吃!”男孩儿像条被甩在岸上的黑鱼,扭着身扑腾着闹。
“吃你一大嘴巴子!”孙婆子猛地吸了一口气,从柴烟熏风的混沌中灵敏地辨别了出来,“炖了鸡,还有猪肉,那抠我三鸡蛋的小贱人家今天要过年哪这么造,地主婆都不敢这么吃!”
要是别人家,她肯定早就端着碗凑上去,不说要来肉,起码也得捞点肉汤。但今天她打听到那该死的小丫头片子要请的是大队长,还有他们知青点乌拉拉的一群人,更别说那死的丫头片子本来就黑心得很,她要是这个时候凑上去讲不好谁给谁添菜。
一想到自己那给出去的三个鸡蛋,她的心口就一阵绞痛。
她孙小花又不是大傻子。
只是到底是气不顺,再看地上正蹦哒闹腾的男孩也少了几分耐心,但到底是经不住宝贝孙子的磨,骂骂咧咧地拿了个鸡蛋出来:“吃鸡蛋!”
闻着随风飘来的肉香,她到底没忍住,在心中怒骂一声,吃吃吃,吃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