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青只像被针扎了一下,低下头,眼圈发红:“王爷……还提这些做什么……”
朱云礼本来只是有些看不过眼,现在顿时可怜起他来。年纪轻轻,空有一身才华,却埋没在死——胖子手里了!
朱云礼热血沸腾,一股浩然正气油然而生,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这些可怜的少年从朱爽的魔爪之下解救出来——于是亲热地拉住了陆时青的手,大声说:“陆公子这边请,‘连环锁’不过是小孩子玩的玩艺儿,大了谁还玩这个!”
朱爽:“咳咳……”
朱云礼拉着陆时青走在前面——拉手还不够,又把一只胳膊揽到了他肩上:“这其中的门道也简单得很,本王保你半个时辰就能学会!”
朱爽:“咳咳!咳咳!”
陆时青用力挣扎:“王爷……”从朱云礼到处乱抓的手里挣脱出来,满脸通红。
朱爽上前一步将他一把拽到自己身后:“九叔。备棋盘吧。”
连环锁其实是宋国民间孩童中流传的一种简单的棋。小儿们平时散了学放了假,就聚在一起,用树枝在土上画出纵横各四道的正方形棋盘来,对弈的两人再各捡六个小石子碎瓦片当作棋子,就可以开始下了。下棋时两人各占一边,棋子全摆在棋盘边上,开始以后再各自往里面走——只要能让自己的两颗棋子对准了另外一人的一颗棋子,就能把那颗棋子吃掉;当然自己撞上门去的不算,两颗对两颗的也不算;棋子全部被吃了就算输。
朱爽和兄弟们都是金枝玉叶,读书选的伴读也都出身高门大族,就算要学棋也得学围棋才合身份,自然是不会这种民间的玩意的。偏偏朱爽嫌围棋太麻烦,从来都不肯好好学。有一次看到他七弟正和伴读蹲在地上玩几个小石头,顿时好奇心大起。过去一问,才知道是他的伴读跟家里灌园的小厮学的新玩意儿,就央着要学。结果他一学会就玩上了瘾,到处找人和他玩,于是整个皇家书院的孩子们都玩开了,又流传到外面的官宦世家去。
只是因为到底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从来没有人做专门的棋盘棋子。就算是皇帝要玩,那棋盘也得临时画出来。
三个人围着厅中的大桌坐下。朱爽看着朱云礼摊开纸,一条线一条线地画出一个棋盘来,感慨道:“自从七弟也封王出京,朕就再没玩过了……”
朱云礼不答话,径自去围棋盒子里取了黑白棋子各六枚过来,一颗一颗地摆到纸上。
“皇上请。”
“九叔是长辈,先请。”
朱云礼不再推辞,把自己前面左数第二颗棋子往前移了一步。
两人当真你一步我一步认认真真地下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朱爽吃掉了朱云礼的全部棋子。朱云礼拱手恭维了一番朱爽高深的棋艺,再拉住陆时青的手:“陆公子,这棋就是这么下的了——你只管记住一句话,保你横行无忌:两个在一起,就能吃掉一个。”
陆时青强忍着笑,重复:“两个在一起,就能吃掉一个。”
朱爽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既然学会了,咱们这就走吧。打扰九叔了。”说着收起了棋子,认认真真地把朱云礼方才画好的棋盘叠起来,放在衣袖中。
趁着这当儿,朱云礼偷偷握了陆时青的手,飞快地在上面划:“我救你出宫。”
陆时青先是一惊,继而微微摇摇头,嘴唇动动:“多谢,不必。”
朱云礼的正义感再度泛滥——陆小公子怕成这样,朱爽平日里得对他该有多么暴虐!
看着朱爽比小儿大腿还粗的胳膊揽着陆小公子的纤腰回去了,朱云礼咬牙切齿:“你且忍一忍,本王誓不能让这昏君如此糟蹋我天下的好男儿——”
当夜,朱云礼奋笔疾书,写了一张洋洋五千言的奏折。
朱云礼满以为他的奏折能在朝堂上振聋发聩,谁知他还没念到一半,朱爽就已经先睡着了,后面的官员们也都大着胆子打呵欠。
朱云翼半闭眼睛,端着茶杯又静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云礼,别念了,你就说说你想干什么罢。”
朱云礼尴尬地咳嗽:“咳咳……就是……臣想奏请皇上,撤了宫中的抄经阁。”
——当年朱爽叫三品以上京官把自家品正学高貌美的儿子都送进宫去,可是又不像女子选秀那样能给他们后宫妃嫔的品级,于是另划了个大园子叫他们住,美其名曰“抄经阁”,对外就说这些公子们是在替皇太后抄佛经,还专门给他们设了个官职叫“奉经”。其中的奥妙,大家当然都心知肚明。
朱云礼此话一出,朱云翼便被一口茶呛得直咳嗽。
朱云翼咳了半天,终于把朱爽给惊醒了。
朱云翼捂着胸口上前请示:“皇上,永王请旨撤抄经阁,臣不敢擅作主张,还请皇上明示。”
朱爽嘿嘿笑问:“九叔,上回撤了朕的小厨房,袁大厨子去了九叔家,九叔觉得他手艺如何呢?这回九叔提议要撤抄经阁——”
众人明白过来。几个为了巴结朱爽主动把儿子送进去的京官不干了,当场上前质问:“王爷难不成是自己在打哪位奉经公子的主意?!”
朱云礼百口莫辩,折子也废了。
数日之后,朱云礼终于崩溃了。
原因计有:解救奉经公子们的计划失败,他自己反而落下了个觊觎后宫的名声,一连数日都抬不起头来;皇帝陛下每晚雷打不动造访他府上蹭吃喝,他为了准备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花钱如流水,心疼……
但是压断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霍樗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