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停在崇明女校门口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或是被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所美籍传教士创办的学校,虽然建校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一众商界名流趋之若鹜,挤破头也要把孩子往里送。
许多榆局促地跟在安东尼和妮可身后,往教务办公室走去。妮可温柔地回头拉起了许多榆的手,那种柔软的温度,让许多榆瞬间镇定下来。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只是一次简单的入学谈话而已。
然而没想到,这哪里是什么入学谈话呢,又哪里简单呢。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肃古板的中年女老师,递给他们一沓纸,上面列着各项学业成绩、操行成绩、体育成绩等,并且是双语标注。
我们一向美丽端庄的妮可夫人,直接喊出了&ldo;godness&rdo;。这里的学业成绩考核,足足有包括政治、国文、几何、卫生、博物、化学、国画等科目在内的足足十五门功课,远远超出她的西方教育经历认知。但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初代东西结合教育的纯粹叠加吧。&ldo;可怜的榆宝。&rdo;
安东尼看起来就淡定多了,他给了许多榆一个坚定的眼神。
女老师严肃的声音响起来,&ldo;操行成绩不及格会被退学,体育成绩不合格不得升级。明白了吗?&rdo;
许多榆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突然有些想念夫子了。
06孤舟
许多榆想要告诉木兰,她念崇明女校了。这里有好多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外国学生,一切都很新奇。还有,&ldo;同学们都对我很好,就像你一样。&rdo;她低声呢喃,更像是一种自我求证。
后来许多榆发现她找不到木兰了。她向遇到的每一个乞丐行会里的人打听,却发现大家都出奇一致地闭口不提。
李白斯劝她,&ldo;先生大抵是不想看到你跟他们打交道的。&rdo;
李白斯印象中的先生,穿着长款戗驳领大衣,打着深色领结,梳着利落的偏分发型,戴着圆框眼镜,儒雅、睿智,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完全不同于他有限认知中的上海名流‐‐那一部分颐指气使的名流。他这样痴迷地想着,完全没有觉察到许多榆异样的心思。
许多榆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无精打采地踢着一颗小石子。她穿着月白色的布褂,及膝的黑裙,还有长统的麻纱袜子。就像其他的崇明女学生那样,干净、体面,似乎没有考学以外的烦忧。
&ldo;你知道吗?崇明女校的校训石上刻着:包容开放,平等博爱。&rdo;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扯了扯袖子,试图把手腕藏起来。
&ldo;李白斯,你可以告诉我木兰去哪儿了吗?&rdo;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此时他站在身后错愕的表情。
&ldo;她……她在五马路前面的堂子里。&rdo;李白斯知道她的脾气,只能如实相告。
&ldo;带我去吧,我想她了,很想很想。&rdo;许多榆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连乞丐行会的人都羞于启齿的地方,而木兰却亲自把自己送进了五马路东面清河坊里弄的堂子里。
夜幕初临,姑娘们在灯红酒绿中遗忘了原本的自己。鸨母捏着一沓又一沓卖身契,招摇过市,自诩救人一命、恩重如山。
当李白斯指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说那是木兰的时候。许多榆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两个小厮一把按住了。李白斯连忙上前打圆场,许多榆却像发了疯似的张嘴咬人。可是她分明看到木兰那张脸上的神情‐‐无所谓快乐,也无所谓悲伤。再也没有什么天真烂漫了。
许多榆朝她大喊&ldo;为什么&rdo;,木兰阖上了眼眸,掐着婀娜的腰身,转头就走进了更深的黑暗。
那个黄浦江边明媚的清晨,原来根本就不属于这个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只属于一个女孩天真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