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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说是旅舍，其实是搭在地势较高处的帐篷，和流民唯一的区别，就是帐篷的颜色不一样。看到此情此景，阿粥悄悄地抹起了眼泪。身为一个背井离乡，侥幸活下来的流民，她内心一阵无法言喻的酸楚。

这里同车水马龙的沪上，是截然不同的人间，处处充斥着绝望的呻吟和呐喊。

许多榆一眼就看到了圣约翰大学的旗帜，她的同学们已经着手准备开展各项工作了。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比报名时更加真实的使命感。每一个生命，都给她一种鲜活的召唤。

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大夫，迅速组织起了一批抢险先锋医疗队，主力军几乎全是大学生志愿者。许多榆从崇明女校时期就修习过卫生护理课程，二话不说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阿粥就紧紧地跟在一旁，寸步不离。

李白斯看着撸起袖子指挥伤员转移的许多榆，默默地转身离开。

他采访了一些指挥救援的官员，才得知当地救济拨款如此微薄，只有不过一万九千元，灾民甚至难谋一饱。

一个面露疲惫的指挥官告诉他，&ldo;要不是社会各界捐赠物资，我们真的一天都抗不下去了。记者先生，您看看这毙尸横流的样子……&rdo;说着他又转身跑开了。

雨水洇开了李白斯的墨水笔迹，他合上本子，抬眼望去，整个世界是泥色的，仿佛开天辟地的混沌之初。

这时候，一辆接一辆的物资运输车开过来，条幅上写着鲜亮的&ldo;太平汽水厂&rdo;字样。而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关于太平汽水厂为长江水患捐赠物资的报道，已经交由工厂印刷发行了。

姜尚越从他的福特汽车上跳下来，一身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西式洋装。

他四处张望，一眼就看中了举着相机的李白斯。姜尚越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拍照。

李白斯心里一阵鄙夷，但还是过去同他交谈了一番，&ldo;这位先生，请问您是哪家公司派来送物资的?&rdo;这阵仗，的确是下了血本的样子。

姜尚越清了清嗓子，&ldo;记者先生，您就写，梦露广告与甜橙汽水联合捐赠支援长江水患，此等民族气魄，实属吾辈企业楷模。剩下的话，就不用我教你怎么夸了吧。&rdo;说完他就往李白斯手里塞了一个钱袋子，&ldo;小小心意，先生笑纳。&rdo;

李白斯这才恍然想起，当初他还给姜尚越写过报道呢，因为是代笔，所以并没有亲自采访过他，从未见过真人。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将心里的鄙夷写到了脸上。&ldo;先生，我只会如实报道我看到的一切。至于吹嘘，并非我的本行。&rdo;

姜尚越脸色一黑，&ldo;你这小记者怎么这么轴呢，我让你报道的事情，可不就是事实嘛。我们公司花了这么多钱，就不能落一个好名声吗？&rdo;说着他就更加火冒三丈，&ldo;你是哪家报社的?我可是跟很多报社都有合作的，你好好掂量一下吧。&rdo;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知为何，在这个小记者面前，他那股嚣张气焰就忍不住冒出来了。阿华撑着伞过来，试图把即将在雨中暴走的老板拉回车里。

李白斯只留下一句，&ldo;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华报》李白斯。&rdo;

姜尚越还在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喊，&ldo;哎，李记者啊，那你好歹要写一下，梦露广告老板亲临救灾前线吧。&rdo;阿华忍不住劝他，&ldo;少爷算了吧，咱们回去再找其他记者。&rdo;主仆俩站在雨中，莫名地有种被孤立在正义光环以外的感觉。

李白斯用衣服小心地护住相机，来到许多榆下榻的地方。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们在帐篷里用餐。虽然不过是馒头就着咸菜和白水，但是大家伙都又饿又累，狼吞虎咽。许多榆把自己的馒头又分了一半给阿粥。阿粥就伤心地说，&ldo;那些流民，连喝一口干净的饮用水都是奢侈的。&rdo;

李白斯因为这句话僵住了，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男人，就问许多榆，&ldo;你知道梦露广告吧，我刚刚碰到他们老板了，非得让我给他写一篇夸大其词的报道……&rdo;

许多榆一下子卸去了疲惫，惊讶地说，&ldo;他怎么也来了?该不会是来送物资吧。&rdo;

李白斯还沉浸在对这个人浮夸的印象中，良久才反应过来，&ldo;你原来认识他啊。&rdo;

阿粥想要抢话，却被馒头噎住了。许多榆一边给她喂水，一边告诉李白斯，&ldo;都是做广告代理的，生意场上碰到也是难免的。&rdo;

阿粥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下去，打了个嗝。她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小姐会把俩人之间的关系，描述得如此生疏。她可是一直记着那位姜先生的好，脑子里念念不忘的都是阿华那句，&ldo;我们少爷可是跳水下去救你家小姐呢！&rdo;

??19汽水

&ldo;跟太平汽水厂的那些事情有关吗？&rdo;李白斯早就猜到了这层关联，但是许多榆并没有打算把她的计划说出来。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想牵连别人。

许多榆苦笑了一下，&ldo;李白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当一个好记者的。&rdo;所以那些坏事，就由我来做吧，她心想。把太平汽水厂捧上天再拉下水，逼得他们不得不改良用工制度，这种商人的狡黠诡计，一定是李白斯所不齿的。

李白斯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夸赞，整得害羞了。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社会记者的理智，&ldo;养成工制的痛症已经根深蒂固，无论你想做什么，可能也只是起到微乎其微的效用。&rdo;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上次的绑架案，&ldo;答应我，千万不要像之前一样，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rdo;

许多榆狠狠地点头，&ldo;我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得徐徐图之。因为我想救的，并不只是徐暮一个人。还有许多像他一样的孩子‐‐&rdo;都有我曾经黯淡无光的模样，她心想。

她走出帐篷，雨已经停了。尽管天还是灰蒙蒙的，叫人好不丧气。远远地，她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

志愿者营地太多太乱，姜尚越和阿华主仆分头行动，仍是找了好久，才打听到圣约翰大学的帐篷位置。

许多榆抬头一看，原来学校的旗帜，早就被狂风暴雨席卷而去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挽起裤脚的姜尚越，不免有些滑稽，哑然失笑。而姜尚越盯着束发的许多榆，明明未施粉黛，却觉别样风韵。她笑起来，是响晴的。&ldo;我找到你了。&rdo;他说。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阿粥就从她身后冒了出来，&ldo;啊呀，是姜少爷。&rdo;说着便攥着许多榆的胳膊使劲晃，显得过分激动了。

许多榆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知道他爱讲究，如今却把自己搞得一脸泥水。他正要笑嘻嘻地接过来擦脸，阿华就气喘吁吁地在后面喊：&ldo;少爷，你摔到泥坑里还好吧？阿华带了伤药，我给你擦一擦。&rdo;

许多榆又仔细睨了他一眼，淡漠地随口一问，&ldo;摔伤了吗？&rdo;这种天气和环境，要是感染了还真的麻烦。她正琢磨着消炎药供应不全呢，只见姜尚越既摇头又点头，突然憨憨地说道，&ldo;一点点小伤。&rdo;他揉了揉屁股。

估计是摔得四脚朝天。一想到这里，许多榆和阿粥忍不住相视一笑。一个每天出门都要坐福特汽车的少爷，哪里会走过这样泥泞不堪的路呢！

她带着浅浅的笑意，微风拂来，吹乱了她胡乱束在后面的头发。青丝滑落，方才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卷翘起来，在她的胸前漾开优美的弧度。姜尚越伸手将她的鬓发理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ldo;辛苦你了。&rdo;

不知为何，许多榆心里升腾起一股雨后初霁的明媚错觉。&ldo;那儿真的是彩虹吧。&rdo;她抬手指着姜尚越身后的方向，所有人都抬头望去，浩气霓虹，横斜天际。&ldo;很快就会好起来了。&rdo;她双手合十，不是祈求，而是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