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回过头来,给将军揭开穴道拉他起身时,却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散漫模样。
将军盯着他,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难以置信的呢喃:“你……你有这样的身手,怎么会才是个伙头军?”却忽地醒悟过来,“不对,我认识你——你是宁远舟!六道堂的宁远舟!”
宁远舟懒洋洋地拉过一匹马,“萧将军好记性,不过就不用代我跟皇后娘娘问好了。”
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要走,将军忙问:“你要去哪?”
宁远舟散漫地笑道:“忘啦?我已经死了。”
萧将军连忙去拦住他:“不许走!你不能当逃兵!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我们聚拢余部,齐心合力……”
“齐心合力干嘛?圣上不是都已经凉了吗?”
“你大胆!”
宁远舟叹了口气,抬手一指背上:“看看这儿。我中的箭,是从背后射来的。”
萧将军猛地一愣。
——背后的,是自己人。梧国内,有人要趁这一战要宁远舟的性命。
“安国人想杀我们,”宁远舟看了眼满地尸首,才又看向萧将军。萧将军这才看清,那眼中懒散确为历尽千帆之后的燃烧殆尽的余灰。称之为懒散亦可,称之为想通亦无不可。宁远舟道:“圣上战前听信内侍骄奢轻敌,战时全无章法阵法混乱,同样也是在杀我们。萧将军,你要对圣上忠孝,那是您的事。可我不欠大梧什么。我已经不想玩了,你懂吗?”
将军还待再言,宁远舟突然脸色一板,拔剑直刺他的面门。
将军大惊,跌坐在地。
不料宁远舟只是还剑于鞘,一笑:“吓你的。”
他拨转马头,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暮色渐渐浸染大地,只黄沙尽头的天际残存一线余晖。余晖中宁远舟的跨马远去的背影洒脱又寂寥。他在马背上的褡裢里摸索着,最终摸出个酒葫芦。他欣慰地一笑,仰头抿了口酒。在日落前的最后一点光晕中,漫声唱道:“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萧将军目送他离去,只觉恍若在梦中。
不知何处钟声响起,将军醒过神来,再欲找寻时,那跨马而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景阳钟声里,两侧楼墙高耸的漫漫宫道上,梧国天子梧帝的弟弟,于梧帝远征时受命监理国政的丹阳王杨行健,正在内侍的引导下疾行着。
这位亲王自幼便以聪慧俊朗著称,在先帝朝曾是最被看好的皇子,却因种种缘由未能继承大统。皇位旁落时他不曾有怨言和异色。如今才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骤然遭逢剧变,也同样未曾显露悲喜。
此刻行在路上,听得身后一声呼唤“殿下”,便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等看清来人,便拱手为礼:“章相。”
正趋步赶来之人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紫袍金带,生得老成精明,正是执掌梧国朝政多年的权相章崧。他抱病离朝不过月余,此刻行止之间犹然带些疲病神色,却是紧赶慢赶地追上前来。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赵季。
赵季已示意所有宫人都随他远退至一边。
章崧终于赶上了丹阳王,也不拐弯抹角,直入正题道:“殿下,臣匆匆前来,就是想赶在朝会之前,要您一句准话。圣上若是真有个万一,大位应属何人?”
丹阳王面露忧戚,道:“圣上乃天佑之人,怎会轻易……”
章崧打断他:“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就不必说这些官样文章了吧?当年先皇驾崩,三位皇子都非嫡出,圣上居长,但三兄弟中,您的才智才是最佳,臣最终并没有拥立你,就是因为臣更需要一个不够聪明、容易控制的皇帝。可这一年,臣觉得当初的选择错了。咱们这位圣上,实在是不堪大用,为了从老臣手中夺回大权,竟然联合阉党,趁臣抱病之机,私自宣布御驾亲征。呵,败了也好,朝堂之上,也该换个明君了。”
他语出惊人。然而如此大逆不道之词,素有聪慧友孝之名的丹阳王却无片言驳斥。
只神色一动,抬眼看向章崧。
章崧也盯着丹阳王,“何况圣上对您也不怎么信任。临行之前,虽请殿下监国,但调兵的虎符却仍然在臣手中保管。既然如此,殿下何不与微臣做个交易呢?”他微微倾身向前,声音一沉,“只要以后臣能继续做朝中领袖,定会全力助您在呆会儿的朝会上承继大统……”
丹阳王眼皮一动,还未回答,便听远处赵季清咳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见几位大臣出现在宫道尽头,立刻各自袖手分开。
大殿之上,天子宝座空悬,丹阳王坐在宝座旁的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听朝臣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