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将腿往裙子里缩了缩,不由提高声音道:“你何必睁眼说瞎话,前日圣旨还传来,恩赐府里二少爷袭爵呢。哪里有什么麻烦?”
薛定琰眉间轻愁,摇头苦笑:“道德经里说得好,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爵位给或者夺,不过是皇家一句话罢了,英王已经这样示好,若薛家一再推诿,便是不识抬举罪无可恕。英王殿下是皇上次子,太子人选,真是得罪了他便会累及全家,到时候别说是爵位,只怕全家人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含章倒抽一口冷气,全身一僵,喃喃道:“原来事情是这样,如此说来,倒是我连累了他们?”
“我们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怎么谈得上连累。”薛定琰忙道。
当初这位二姐宁肯自己忍气吞声都不曾动手伤害过别人,前几日她虽看破了大姐的计谋,却只是将计就计恐吓婢女用以自保,亦不曾伤到任何人,由此可见她性子虽倔冷,有勇有谋,心地却不坏。这样的人,若能找准弱点,是极好攻下的。
薛定琰等了一会,看含章一脸自悔担忧神色垮下肩膀,方慢慢继续:“只是大姐担心得很,又不敢和你明说,便只好自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在英王妃娘家挑选了一个人,咱们和英王妃成了亲戚,在英王面前也说得过去,虽说是继室之位,可他家里钱财充盈,又是名门之后、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已经是五品职位,姐姐若嫁过去,便是五品诰命夫人,也不算很委屈。要知道五妹妹许的人家只是翰林之子,连功名都没有呢。可爹爹还是觉得慢待了姐姐,一直不肯答应。”
含章想了想,迟疑道:“可是那人……看着不像好人。”
薛定琰听到这样生涩幼稚的形容,忍不住莞尔一笑:“二姐姐大约是在外面久了,不知道京里的贵胄子弟大多如此,成婚后家中都有几个妾室,便是我公公和爹爹那一辈人也是这般。前几日祖母还赏了两个丫头给爹爹呢。但妾室无论怎样都比不过正头夫人,若是夫人觉得不好,或打或卖都不是问题。若是二姐实在不放心,也可请母亲出面让对方把妾室都遣散了,这不过几句话的事罢了。”
含章静静思索着,薛定琰见她动摇模样,心里彻底放了心,正想饮些茶水润润喉咙,忽然含章眉间舒展,抬头笑道:“四妹妹说了这么多,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去当个和亲女吧。”
薛定琰心里顿时一咯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暗恨一句好生难对付,便索性直说道:“如今程家已经指定了姐姐,非你不娶。你若是不应,全家都会有大麻烦。姐姐也姓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沈家已是后继无人,又没有给你留一文钱,你如今吃穿住都是薛家所出,若是薛家垮了,到时你只怕温饱都不能够,还不如这结果。姐姐细想想,你愿意舍了这些富贵,重新过以前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你忍心看着爹爹因为你丢官罢爵,贬为庶人?”
含章慢悠悠端起一旁半冷的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都说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们想叫我卖命也该给个说法,我投了个畜牲道,又能得什么好处?”
薛定琰乍见她好似突然换了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上了对方的当,她柳眉蹙紧,咬了咬粉色唇瓣:“你若是救了全家,薛家欠了你的情,不但会给你准备最好的嫁妆,保你一生锦衣玉食,以后必然会感激你的恩情,若有需要之处,薛家就是你的后盾,会护你一生一世——你信不过我,还会信不过爹爹和二哥么?”
含章笑吟吟看了看她,原来不管外表多么谪仙下凡清雅脱俗,人就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欲望去做一些不那么仙人的事。
目光徐徐转向院门方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果然攻心上策,只是四小姐来了这么久也该走了,要不然,怕有人会着急的。”说着,她立起身,蹒跚着掀开门帘摇摇晃晃进了内室。
薛定琰只觉得全身力气好像都打进一团棉花里,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她素来冰雪聪明,从未受过这样奇耻大辱,不免涌上一股恼意,正意气难平,忽听见院门口有人唤自己。回头看时,却是一脸焦急之色的侯夫人。
薛定琰一惊,忙走过去道:“娘,怎么了?”
侯夫人已经换了一身出门的大衣裳,一把拉住她手走出院子,停在一处僻静角落,方悄声道:“你快些去见过你祖母,便和袁重约回去吧。”薛定琰听得蹊跷,忙道:“可是出了何事?”
侯夫人眼圈一红,轻声哽咽:“伯府有人悄悄传来消息,你姐姐她……她险些寻了短见。我和你爹爹现在就去看她。”她说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薛定琰忙扶住她:“这消息是谁送来的?”
侯夫人稳住身子,闭上眼定定神:“是她的乳娘薛妈妈。”这薛妈妈是薛家家生子,素来耿直诚恳,对侯夫人忠心耿耿,绝不会有欺瞒。薛定琰这才信了,也心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和您一起去伯府吧。”
侯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可,你和袁家都不能参合进来,你和你姐姐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为了她连累你们。我和你爹现在从后门坐小车先走,你们拜见了祖母就回去,待到下午会有人从伯府正式传消息来侯府的车架再动身去那边,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到你们头上。”
她这是怕外人说薛定琰知道姐姐凄惨情况却不去探望,责怪她没有姐妹情谊,可若是薛定琰真去了伯府,只怕袁家也要被牵扯进这一团乱麻里。侯夫人到这时也不忘为女儿着想,薛定琰鼻中微酸,懊恼道:“娘,我没能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