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落地,溅湿了几位小姐的裙子,华贵的丝绸沾水便作废了,可适逢祖母大怒,她们顾不得惋惜裙子,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垂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母亲!”一直忍着未做声的侯爷突然低低喝道。他猛然抬起头看向老太君,修长的凤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悲痛和悔恨,嘴唇似在微微颤抖。
老太君见儿子悲不可抑的神态,自知失言,只是当着满堂儿孙,她拉不下面子和儿子说好话,只得重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侯爷见母亲终于作罢,便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情绪,转头对二小姐温和道:“这是沈元帅给你取的名字?”
二小姐直起身,双目直视父亲,点了点头。
侯爷看着陌生的女儿,只觉得那双眼睛太过明澈冷冽,目光注视下似乎一切无可遁形,他本就有些心虚,此刻竟觉得无法与女儿对视,便略略移开视线,低吟道:“含章,含章,世有名刀,彩似丹霞,名为含章。既如此,也不必改了,你便叫含章吧。”
薛含章躬身伏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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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事
小小一所贞华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两间抱厦,雕梁画栋,精致可爱,院里种着两株好几十年的葱郁冬青,冬青又名女贞,想必这贞华院正是因此而得名。此时正是秋高气爽,冬青上一束束的紫色果实垂累可爱,衬着经冬不枯的绿叶,很是精神。
树下稀稀落落有些落叶,傍晚时分,两个粗使小丫头一边漫不经心扫着院子,一边嘻嘻哈哈聊天。
“诶,听说这屋子里住的二小姐是个瘸子?”
“是呀,我听安泰院的香姐姐说的,她说二小姐进门的时候穿得跟个乞丐一样,破破烂烂的,走路还一瘸一拐呢。”
“难道生下来就是个瘸子?”
“听说小时候还是个齐全孩子呢,不知怎么的出去十几年就成这样了。”
“哎呦,那可真是可怜呀。”
“可怜个鬼头,都说她亲娘是个不守妇道的,所以得的报应呢……”
“锦绣,锦绢,你们两个不干活嘀咕什么呢?”廊下有人提着名字高声喝道。
那两个开小差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忙不迭应了,赶紧的收拾了东西一溜烟跑远了。
廊下那黄衫婢女啐了一口,掀了帘子进屋。
屋内床帐掩得严实,含章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还没有苏醒。黄衫婢女樱草便将手上托盘小心放在桌上,朱漆雕花的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糖果。
二少奶奶手段利索,侯夫人才吩咐完,中午便已经请大夫来诊治过了,二小姐气弱体虚,脾胃失调,又染了风寒,且得好生将养。大约一个月后才可以出院子。
侯夫人便将自己和樱兰两个派到贞华院里伺候二小姐,按例侯府里的小姐每人身边该有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八个,今日仓促,便只将两个人来应急,想必到了明日,剩下的几个人都会凑齐了送过来。自己本是夫人正院里的三等丫鬟,匆匆被提了二等送来的,以后就是贴身伺候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嫁人,自己就是她的陪嫁丫鬟——可是这样亲自一个瘸了腿的大龄女子,还有好人家会娶么?
丫鬟从三等到二等,几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干粗活到做细活,月钱也翻了一倍,但这样一个天降大馅饼后却是暗淡无光的未来,樱草只觉得十分茫然。
似是被樱草的声响吵到,床上的人动了动。樱草一惊,忙凑过去抚开纱帐:“二小姐。”
含章坐起身,目光清澈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刚刚睡醒的人。樱草被盯得有些无措,似乎心里刚才那些想法被看了个透,她脸有些红,讪讪道:“二小姐,汤药好了。”又快步将药捧了过来。
含章不语,伸手从她手上接过药碗,一气喝干,随手将碗放回去。樱草忙侧过托盘,道:“请小姐用蜜饯。”
含章不再多看,只掀开被子起身:“我从不吃糖。”睡了一觉醒来,她嗓子哑得更厉害了,说话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一般,十分艰难。
樱草愣了一下,道:“是。”便将托盘放到一边桌上,正想回来帮含章穿衣,一回头,她已经穿好了上衣,正站在镂雕卷草花衣架子旁边系裙子。樱草心里一急,走过去伸手便要接含章手里的系带:“二小姐,我来吧。”
含章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冷如寒刀,樱草不由一呆,手定在半空一动不动。
含章也不理睬,低头系好带子。她这身衣服料子崭新,上衣浅浅淡黄,下面是绿绫裙子,绣花十分雅致,她穿着长短合适,只肩膀处显窄了些,看上去似乎已经改动过了,只是还有些窄,好在这衣衫都是宽松型,看上去也不明显。
樱草看含章低头打量衣服,忙笑道:“这是太太特地寻出送过来的,都是四小姐没穿过的衣服,因为要给小姐赶制新衣有些来不及,便请二小姐先委屈着将就穿。明儿就请裁缝来给二小姐量尺寸做新衣。”一边说着,边偷偷看着含章的神情反应。
含章抚平衣角的褶皱,点头道:“这就很好。”
樱草见她神色淡然,并无不喜,心里便有些放下心来,她有心和含章多说说话拉近些关系,便沿着刚刚的话继续道:“说来二小姐和四小姐也是有缘呢,这贞华院以前就是四小姐在住,两个月前四小姐出嫁,这里的东西都是全的,小姐回来住着,正是方便呢。”
含章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继而又慢慢抚着皱痕,樱草敏锐地看到这一顿,正暗自奇怪,含章将手抬起来,手指生满老茧,许是太过粗糙,将细致顺滑的丝绸勾破了一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