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漫替南潇雪邀大家去ktv,众人都有些意外。毕竟这是一向清傲孤孑的南仙。舞剧拍摄进程过半,大家始终绷着那根弦,着实辛苦,趁着有人过生日去唱歌发泄一下,倒是最好的放松。于是纷纷应允。还是和上次一样,开了两辆小巴,而商淇自己开车载南潇雪和倪漫过去。拍舞剧这么久,安常这种社恐患者和剧组众人也不算混得多熟,还是一个人坐在后排靠窗,身边位置空着。意想不到的,柯蘅再次坐了过来。安常扭头看一眼,柯蘅冲她笑笑。她不太确定柯蘅这一举动,是否出于看她落单,想让她没那么尴尬。其实她习惯落单,倒是过分热情的慰藉让她难以招架,一边在心中因找不到话题而对人愧疚,一边因愧疚而更加找不到话题。只好一路扭头望着窗外,看着路灯亮起又暗下,一道道从车旁边掠过。柯蘅在安常旁边,要么俯向前排,要么转身倚住身后的椅背。她跟前后左右都有话聊,让安常略微好过一点。直到车在高速路上开了一段,车内灯光暗下。这段时间拍戏场次密了,人人觉得辛苦,陷入沉沉睡眠。安常睡不着,望着明明暗暗的路灯,想着深深浅浅的心事。“安常。”直到柯蘅格外压低声的这么一叫,安常才发现她也没睡着。“嗯?”扭头看住柯蘅的脸,不在“穷小子”这个角色里的时候,她总是化着很有格调的妆,淡玫瑰紫的眼影点亮她眼皮,肉桂色的唇釉在路灯映照下闪闪发亮,一头毛茸茸的短发反而成为时尚装点。她面容殊丽,再多色彩在她脸上冲撞,也不显得浮夸,反而被她明艳的五官所压制。她轻轻的声音被车辙碾擦高速路的声音掩去大半:“我都看出来了。”安常却心里一跳。“放心,我不是会去爆料的那种人。”这倒是,柯蘅的一切野心都摆在台面上,从不屑于背后使什么阴招,如她长相一般大气。此时为了交谈不让其他人听见,声音压得无限低:“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在我刚跳脱舞者身份、去演节完整章节』(),始终在微博飘荡,时不时被翻出来引发一波狂转。“只是她带着我入了戏,却没人带我出戏。电影拍完,我实在忍不住傻乎乎跑去找她,那时她已经进下一个组了,跟当时与她搭戏的女演员走得很近,她不知道我去,我默默看着她在片场角落,一颗颗喂人吃草莓,眼里盛满笑意。”“后来她看到我,也没很多情绪,直到拍完当天的戏,她请我去影视城边的一个小餐馆吃饭,我到现在还记得是吃牛肉汤锅,白味,但撒了特别特别多胡椒,我被呛得咳了半天。”柯蘅唇边缀着淡淡笑意,被车外路灯晃得很悠远。“我跟她说,我明白她现在都是为了入戏,但我相信她那段时间跟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问我怎么不一样,我说我讲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后来你猜怎么着?”柯蘅又笑一下:“吃完饭,她带我回了她酒店房间。”安常轻轻“啊”了一声。柯蘅挑唇:“想什么呢。”“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她带我回房间是为了给我看个东西。”柯蘅晃一下空荡荡的中指:”订婚戒指。““想不到吧,她本人是个直女,原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跟我说,其实当一个演员,有些时候出戏比入戏更难,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倒不是怪她,毕竟是她带我入戏,我才在圈里站稳脚跟,对她而言,提携后辈是她的工作。后来,我一个人回到舞团,吃饭、睡觉、练功,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没任何人知道我跟她的这一段,也没任何人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从来没谈过恋爱。”安常:“我能问个问题么?”“问。”“那你现在,算出戏了么?”柯蘅压了压嘴角,眼神也说不上是笑是伤:“其实我后来见过她一次,就在《青瓷》进组以前。”“是在一个颁奖礼上,她又拿了最佳女配,晚宴上她和一个摄影师坐一桌,那摄影师给她夹了一筷子鱼。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就是她的订婚对象。”“你问我出戏没有,怎么说呢?现在见到她,的确没有以前那么汹涌的情绪了,甚至我还多看了一眼,想看看跟她在一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后来,我坐在自己那桌,也夹了一筷子鱼,一根鱼刺卡在我嗓子眼里,始终吞不下去。”“我本想忍忍就过,可一直在酒店房间忍到大半夜,还是去医院挂了急诊。大概那根鱼刺在嗓子眼卡得时间太长了,直到医生帮我取出来,我仍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卡在那,嗓子眼里辣辣的。”“出戏没有呢?”柯蘅像在对自己发问:“说不清,反正,就像那根鱼刺卡住的感觉。”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是淡淡的,怕吵醒其他人而没什么起伏。安常却听得惊心动魄。她哪里不懂呢,那种对方早已往前走、自己被()一个人留在原处的感觉。以前她就体会过了。车开到ktv门口,南潇雪她们已经到了。看她们小巴开过来,南潇雪、商淇、倪漫一行三人才向她们走来。南潇雪与商淇说着话,擦过安常身边。安常假装蹲下理了理鞋带,拖慢一步,望着南潇雪背影。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么想说一句话,又这么怕说一句话:“生日快乐。”她现在越发没把握,今晚自己到底会否说出这句话。走进包间,大家都已坐好了。南潇雪还是坐在角落,面色那么淡。这时柯蘅叫她:“安常,过来坐。”安常坐过去,与南潇雪隔着好几人的距离。柯蘅趁着其他人唱歌时压低声:“我都不知道你会谢我,还是怪我。”为她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安常也说不上来,只是笑笑。因为明晚还要拍戏,大家喝酒都很克制,反而抱着话筒鬼哭狼嚎。柯蘅问安常:“不唱歌?”安常瞥了南潇雪一眼。“她不唱的,她从来不唱。”“我也不唱。”安常挑唇:“唱得不好。”“那有什么。”柯蘅耸一下肩:“大家来唱歌,也不是图唱得好。”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柯蘅又招呼:“那来玩游戏吧。”取了个骰盅:“玩比大小。”“怎么玩?”“就是比谁大谁小啊。”柯蘅笑了:“你几岁?没玩过骰子?”“二十五。”“我也说不上你是显小呢,还是显老,总之你看上去一点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嗯,我比较落伍。”她不唱歌不喝酒不会玩酒吧游戏,习惯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世界里一旦塞进另一个人,就拥挤得出奇。以前是颜聆歌,现在是南潇雪。天哪,颜聆歌就已经够离奇了,现在怎么会是南潇雪。柯蘅叫她:“别走神了,来玩吧,谁输谁喝。”“我不怎么能喝。”“放心,不灌你,我们也都要拍戏,没想喝太多。”她晃晃骰盅:“我们喝橙汁好吗?”安常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她情场从不怎么得意,却连带着赌场也失意,比大小输的总是她。玩到后来围坐一圈的人都开始笑:“安常,又是你。”不知喝了多少杯橙汁,喝得后牙根发酸。她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包间里的洗手间她不习惯,总觉得没太多隐私,于是站起来往外走,瞥一眼角落,才发现南潇雪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然空了。商淇倒是还在,低头捏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应该在谈什么工作上的事。安常从洗手间出来,也没见着南潇雪。这时手机响,果然与她算的时间差不多:“喂,好,这就来。”她走到ktv门口取了外卖,拎起来看一眼,颇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点这干嘛呢?就算点了,她敢送么?更何况现在南潇雪也不知道去哪了。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大堂沙发坐下。拉开保冷袋拉链,看了眼里面的杯子蛋糕,她知道南潇雪饮食克制,所以只点了这么小小一个,形状倒是可爱。一束目光从角落向她射来。社恐对公共场合有人看自己总是敏感的,她立刻瞥了眼:……走过去,坐到那人对面。藏在植物掩映那座位的人是南潇雪,来这种公共场合时她旗袍外都罩一件商务衬衫,腰际松松的打个结,此时又多加了个口罩,只露出风光霁月的一双眼。安常:“你在这干嘛呢?”南潇雪隔着口罩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站起来绕到南潇雪那边,坐在她身旁:“你说什么?”“我问,你又在这干嘛?”安常把桌上的杯子蛋糕推到南潇雪面前。“送我的?”“嗯。”“刚才我还以为,你打算自己吃掉。”“……如果不敢送给你的话,我可能就自己吃了。”“为什么不敢?”南潇雪的膝盖,隔着旗袍轻碰了一下她的腿:“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安常缩了一下。她觉得是南潇雪胆子大才对,不是都说会有狗仔什么的吗?往四周环视一圈,大堂里人很少,没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形迹可疑”。又扶着膝盖坐得更端正了些。南潇雪轻呵一声:“好了不逗你了。”“不用这么上心。”淡薄的语气:“我还有半个月就走了,记得吗?”安常心里一刺。果然她自己觉得越界的事,南潇雪也觉得越界。“况且,我要控制饮食,不能吃生日蛋糕。”南潇雪说起“生日”二字,脸色越发淡漠。安常瞬时耳背发烫,慌乱间,抓起杯子蛋糕自己咬了口,奶油把口齿黏得囫囵不清:“我就随便买的,没上心,本来我自己也想吃。”南潇雪点点头:“那好。”“你进去吃吧,我还有点事。”“哦。”
安常站起来,她不想显得太像逃跑。一直到南潇雪看不见的地方,脚步才变得匆匆。走到包间门口一垂眸,才瞥到手里剩的半个杯子蛋糕。她想了想,把纸托撕开,海绵蛋糕体整个塞进嘴——不然就这么扔进垃圾桶,总好像自己干的蠢事还存在于这世界上似的。不想这时有人推门。商淇走出来,看到她站在包间门口吃蛋糕,瞥她一眼。她腮帮子鼓鼓,一愣,硬吞下去,嗓子眼被挤得发疼。忽然就想起柯蘅讲的那鱼刺卡住的故事。商淇问:“你饿了?”含糊应一声:“嗯。”“你刚去取外卖的时候,看见她了么?”“嗯。”“一个人?”“嗯。”商淇往大堂那边望了望,其实隔着这么长长一条走廊,也望不见什么。商淇也没往那边走,靠在包间门口的墙上,给自己点了支烟。西裤里一条腿微曲着,细高跟支在地上倾斜出一个角度,缭绕的烟雾从她指间飘散。南潇雪看着是冷,商淇看着是凶,让人跟她说话时总有些紧张。安常也靠住自己身后的黑晶玻璃墙,隔着窄窄一条走廊,听商淇问:“这蛋糕,本来是给她买的吧?”安常不讲话,纸托在掌心团成一团。“没必要,她不会吃的。”安常脱口而出:“你们今天没一个人真的祝她生日快乐,连你也没有。”商淇一愣。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脖子转两下,像是刚才处理了太久工作有些累。“你这么说……”好像思忖了会儿安常的话,才重又垂下眸子看她:“我想,我和她身边的人,我们都太习惯她是南潇雪了,旁人的关心、亲近、热情、怜悯,她通通都不需要。”她推开包间的门:“我不过去了,你去找她吧,陪她会儿。”安常走到她身后:“我不去了,她要我回来的。”“她当然要你回来了,毕竟今天……”商淇支着门把手:“真不去?”安常咬了一下唇角,扭头再次往大堂走去。南潇雪坐在原处,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夫妇,看上去养尊处优。不知道在与南潇雪说什么,南潇雪一双眸子透着冷淡。直到男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放到茶几上。南潇雪微扬着下巴,没反应。那对夫妇站起来,南潇雪依旧坐着,也没有相送的意思。直到他们离开,安常走过去。南潇雪抬眸瞟她一眼:“商淇叫你来的?”安常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眼神望着礼盒:“生日礼物?”“嗯。”还是那种恹恹的语气,让人想起她方才冷淡的表情。“不打开看看吗?”“我知道是什么。”“是什么?”“一条d家的古董项链,上个月从苏富比拍来的。”“你不喜欢?”南潇雪挑了挑眉毛。也许还冷笑了一声,但隔着口罩,所有的声音都被模糊掉。安常有些不自在,南潇雪把她意图挑明:“你坐在这里,是为了跟我讨论一条项链么?”“不是。”安常转头看着她:“刚才那是你父母吧,那位夫人看上去跟你很亲的样子,他们来给你送礼物,可是你不开心。”“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开心?这原因商淇知道,但我不知道。”南潇雪的手指在衬衫下摆打成的结上抚了抚,又挑起来,重新把那结系紧。当她在精魄这个角色里的时候,很多时候她姿态都有种暧昧慵懒的情态,一种岁月沉淀出的、云淡风轻的魅惑,不是浮在表面,而像是浸在她骨子里。可今晚她口罩上露出的那双眸子总透着冷淡,让人意识到她是南潇雪本人。她身上时时露出的那种矛盾感和分裂感,时而让安常害怕,时而让安常着迷。“商淇知道原因,”南潇雪解释道:“因为她是我身边的人,我俩合作十多年了,她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安常。”南潇雪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安常如何不明白。她不知道南潇雪不开心的原因,因为她从来不是南潇雪生活里的一部分。看上去她俩亲密如斯:接吻过,共枕过,甚至南潇雪被她压在她的雕花木床上过。可她理智上又小心翼翼的留着距离。她不加南潇雪微信。不问南潇雪问题。甚至一句“生日快乐”都要犹豫良久,思考这简单四个字是否承载了太多情意。无非是为着不要真的走近南潇雪、了解南潇雪。等南潇雪怕完舞剧、离开宁乡,安常再看到她,便是隔着屏幕,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和任何一个粉丝无异。而那时她对南潇雪的了解,也的确不会比任何一个粉丝更多。这样的关系,是否更好切断一些。然而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却轻易被她一个问句模糊了界限。南潇雪好心,所以提醒她——真的要问么?真的要走入自己的过往么?真的要把南潇雪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对待么?离大堂最近的一个包间,有人在鬼哭狼嚎的唱着失恋金曲:【我寂寞寂寞就好,你真的不用来我回忆里微笑,我就不相信我会笨到忘不掉,赖着不放掉……】随着歌词,过往伤痛在安常脑子里闪了一下。小腿肚忽然一抽,像是身体为了抵御疼痛的应激反应,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就在她这么一犹豫间,南潇雪站起来:“我先回包间去了。”“哎,你的礼物……”南潇雪回了一下头:“你想要么?想要就给你了。”“我不要。”“那就,”南潇雪云淡风轻的说:“放那儿吧。”她飘走了。安常望着她背影。走廊里有人与她擦肩而过,但并没人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南潇雪。三三俩俩的人群间,只有南潇雪形单影只。多奇怪。她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可并没有一人真正走近她身边。除了商淇,可商淇与南潇雪是商务合作,商淇也并不会祝南潇雪生日快乐。安常忽然站起来,一路跑过去,追着南潇雪的背影。南潇雪走到包间门口了,在推门的一瞬,黑晶玻璃门上的金色门把手,忽然被人一把攥住。里面的旋律泄露出来两个音符,又在耳畔消弭。“等一下。”安常一路跑过来微喘着气:“你,可不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嗯?”“在这等我。”安常说完这句,一个人钻进包间。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商淇跟她一起出来的。看着南潇雪:“她要借车钥匙。”南潇雪一愣。商淇把奔驰车钥匙掏出来,挂在手指上旋了两圈:“我给么?”这时又有人推门。柯蘅戴着顶鸭舌帽,看样子想出去透透气,看到她们三人围在包间门口,瞥了眼安常。安常突然说:“柯老师,谢谢你的提醒。”“但,好像有点晚了。”柯蘅笑了声。安常抓起南潇雪的手,另一手从商淇手中拿过车钥匙:“谢了。”牵着南潇雪大步往外走去。柯蘅问商淇:“就这么给她了?南仙可还没点头呢。”颈椎不好的商淇又转了转脖子:“她那性子,要是反感,不是早写在脸上了么?”“就这么牵出去了?”“嗯,我检查过,没狗仔。”南潇雪被安常一路牵到ktv外,停车场里昏黄的路灯洒下来,安常匆忙的步子,让她俩的影子不断撞在一起。走到商淇常开的那辆奔驰边,安常对车钥匙一点不熟悉,还借着灯光看了看图标才按开解锁,这让她一套大步流星的动作减了两分气势。车灯闪了两闪,安常叫南潇雪:“上车。”“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一声,我们要去哪?”“回宁乡。”“现在?”“对。”“为什么?”安常转过身来看着南潇雪:“因为我想睡你。”“就算你走以后我会舍不得你也好,至少你在宁乡的这段时间,我想走近你,我想听你说你的事,我想跟你一寸距离也不留。”南潇雪挑了下眉毛,把口罩拉下来,路灯拽着她左颊上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跳跃,这让她的表情显得似笑非笑,有了丝妩媚的生动。安常把车钥匙递给她:“你开车。”南潇雪:“你让我开车,载你回宁乡,让你睡我?”安常点点头:“对。”南潇雪笑了声,接过钥匙,绕到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