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上前把人扶住、又偷偷把自己的手炉塞过去,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吃的一边埋怨:“平日里瞧着活络得紧,怎么偏在要紧时候这么老实——主母又没派人来盯着,便是坐一坐躺一躺又有什么……”
她平日里性子娴静、倒极少会像这样抱怨指责谁,也就是对她二哥最真心、什么话都说的;宋明真也知道她是挂念自己,没精神地笑了笑,又伸手刮一下妹妹的鼻子,说:“凶死了……”
宋疏妍叹口气、倒了一杯姜茶给人暖身子,宋明真接过却没喝,只低声说:“毕竟给家里惹出这般大的祸事……这罚也当受。”
寥落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何况他们也都知道他未来的前程已没了指望,近来二姐姐哭也是因为这个,说自己命实在苦、恐这辈子都不能在三妹妹跟前扬眉吐气。
“父亲已从宫中回来了,方才我远远见着,似也没出什么大事……”
宋疏妍宽慰着哥哥,只盼他莫要再为一桩飞来横祸责怪自己,想了想又说:“晋国公和方世子也来了,只不知是要同父亲说什么……”
一听她提起方氏之人宋明真便眼前一亮,像是突然看到希望般振奋,抓住妹妹的手说:“三哥来了?你可瞧得真么?”
“对……方氏,方氏自然会有办法的,三哥什么都办得成……”
“他知道那绢书与我无关,定然也明白不是宋氏要害太子……”
“他们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同样地,宋澹也在期待着这个“办法”的出现。
他知眼下方氏之人身份敏感、雅言堂上又是人多口杂,遂亲自引其过后园而入垂渔斋,屏退左右便宜行事;只是这一路行走却扯动了方贺左肩新伤,他面色苍白如纸、入座时尚需方献亭搀扶,宋澹深深皱眉,不由叹曰:“下官深明方氏高义,只是舍身挡剑毕竟凶险,为社稷故、国公还当多加珍重。”
方贺今日一身素色常服、确比平日服紫穿甲的肃穆模样随和许多,此刻听了宋澹的话淡淡一笑,道:“如此风雨飘摇之时伯汲尚愿亲身迎我,可见不知珍重者也非独我一个。”
这是调侃自嘲的话,言辞背后亦深怀敬意,宋澹摇头苦笑,道:“下官非不惧死,只是陷于穷途又不甘自弃,便将希冀都寄于国公一身罢了。”
这句“自弃”是什么意思在座三人都懂——宋氏并不愿依天子之意构陷太子而与钟氏为伍,只是不知此番傲骨明日会否在朝堂上被陛下生生折断。
“伯汲以诚待我,我自报之以信,”方贺敛起笑意,双目深邃而坚毅,“明日陛下当罢朝一日,君所忧之事必不会发生。”
……罢朝?
宋澹眉头皱得更紧,却不知晋国公何以如此笃定,思虑片刻后又问:“国公可是要入宫面圣?而今陛下心绪未平,恐怕……”
何止心绪未平?根本是偏激之至,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尚无一丝怜悯,又怎会顾惜一个外姓臣子?晋国公眼下乃是东宫的主心骨,倘若他倒了,那太子……
“无妨,”方贺却只摆了摆手,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伯汲不必过虑。”
——怎能不虑?
西都本乃天子脚下,城中风吹草动哪一点能逃过陛下耳目?恐怕晋国公前脚刚踏进他宋府的门、后脚不良人便将消息送上了天子的御案,他涉险将宋氏与方氏绑在了一处,若晋国公托大而遇难,他又有何面目去见宋氏的列祖列宗?
“国公切不可低估陛下废嫡之心……”宋澹眉头几已打成死结,恳切劝道,“君若无恙,则东宫尚有泰山可倚,但若……”
后面的话要犯忌讳,他不再说下去了,方贺却已明了他的意思,彼时笑而垂目,却是少有的温吞宁静之态。
“储君并非垂髫稚子,我亦并非泰山北斗,”他的语气十分平缓,“阴平王妃乃赵氏之后,自来便与东宫亲近,文官之中范玉成与陈蒙亦颇有人望,俱堪为太子臂助。”
“何况如今还有宋公,”他微笑着抬眼看向宋澹,眼中有明霁卓然之色,“大事当无忧。”
那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无论宋澹还是方献亭都未能分辨方贺话中的深意,事后细细品味才惊觉他在那一刻便已做好了决定,世上第一的忠直纯臣便是这般刚强果敢,所取所舍皆不掺杂哪怕一丝私心。
“国公……”
宋澹莫名感到一阵惶恐。
方贺却似无意继续深谈,话到此处点到为止,转而问:“子邱可还好么?应当也被吓着了吧。”
宋澹还不知自己的次子被万氏罚去跪了祠堂,此刻只连称“犬子鲁莽无知”,方贺摇头而笑,说:“何必如此责备一个孩子?朝局凶险波诡云谲,你我为官多年尚难料其变,还是不必苛求晚辈了。”
“只是此事毕竟因他而起……”宋澹沉沉一叹,心中对次子也是又怒又怜,“往后也……”
方贺亦为人父,焉能不知宋澹心中还在替次子的前程痛心,此刻深吸一口气,道:“太子殿下惜才爱才,定不会令明珠暗投,眼下几年于令郎也是一番磨砺,日后必当受用。”
这话似有抬举之意,像在暗示往后宋二还有入仕之机,宋澹不知这是否是晋国公在此动荡之际对宋氏示好的一种手段,心中却诚然盼着大事早定、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
“我可否见一见他?”方贺忽而又问,“贻之素与子邱交好,这几日亦十分挂念他。”
宋澹闻言侧首看了方献亭一眼,暗叹这位世子行止有节声色不露,倘若子邱往后真能得他提携,想来前路也不至全然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