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果然在里面,对面还坐着两个学生。童贝贝说:“急诊那边大夫说我是急性肠胃炎,但为什么又让我来找您?”他一看见童贝贝就笑了:“我让急诊把你转过来,你现在不属于他们那里管了。”童贝贝指指外面的牌子:“这不是妇科吗?我一个大男人……”那个主任笑:“你确定自己的性别吗?”童贝贝恼了,他读大学之前确实一直穿女装,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女孩。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饱受性别倒错的困扰,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女生,但包括童乐生在内都把他当女孩子来养。可他既没有乳房,也不来月经,他会遗精,他喜欢站着撒尿,他仰慕那些男孩子,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喜欢跟他们玩儿。他确实是同性恋,是纯0,但这不代表他不喜欢自己身为男性的躯体。他就是他,他生下来时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他不想改变自己成为其他性别,更不想成为别人——尤其是自己的母亲。童贝贝说:“非常确定,我就是男人,老爷们儿,响当当的。”主任笑道:“哦,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跟我来这边做个检查吧!”童贝贝懵懵懂懂的被他的学生请进内室,脱了裤子,坐上奇怪的床,两腿分开,架在两侧。童贝贝感到自己羞愤欲死,但医生的话又不敢不听。主任一边戴手套,一边对准备器械的学生说:“你也好好观察,畸形假两性本身就不多见,更何况是自然受孕的。”啥?啥自然受孕?自信满满的主任开始仔细检查,但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从一开始的喋喋不休到后面的不发一语:“……男的?”确实是发育非常正常的男性,完全没有任何畸形。童贝贝费力的去看那主任:“我真不是女的。”“怎、怎么可能呢?”童贝贝说:“为什么不可能呢?男人很少见吗?”“可是你都怀孕两个月了。”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童贝贝拉着杨柳青的手一路奔逃,逃出医院,仿佛末路狂花。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精疲力竭的坐到了马路牙子上。“我想喝咖啡。”童贝贝气喘吁吁的说。“你怀孕了,不能喝乱七八糟的东西。”杨柳青想起了他的妈妈,他妈妈怀弟弟妹妹的时候一直在忌口,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所以他总觉得怀孕是件很辛苦很辛苦的事情。“我是男的!”童贝贝哭得乱七八糟。“男人怎么会怀孕呢?“杨柳青拍拍他的后背:“可能你不是男的。”童贝贝捣了他一拳:“我是!”杨柳青很委屈的坐起来:“行吧,不过这也不重要啦!我早就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了,所以你怀孕也正常。”童贝贝觉得他又在说傻话了。“难道你不觉得世界很奇怪吗?每天都有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就好像咱俩本来是吃不上饭的,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就发达了。就好像本来今天我要在工地搬砖,突然就跟你出来玩了。又好像你是男的,但是说怀孕就怀孕了。”“但是我怀孕不符合逻辑……”“生活又不是数学题。”杨柳青此时像个哲学家一样。“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傻子自有他的一套逻辑,支撑他无法理解的生活。童贝贝捂着肚子:“肚子还是有点疼。”“喝点热水吧,我妈妈说过,怀孕的时候不能吃药。”“为什么?”
“会生下小怪物。”童贝贝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乱吃药会生下小怪物!”杨柳青重复道。童贝贝突然觉得心沉到谷底。他想起那天晚上叶邵然罕见的敞开心扉,跟他聊起了往事。他说起自己的身世,自尽的母亲,失踪的父亲,晦暗阴郁的童年,通过下药才被怀上的自己,以及他完全不受父母欢迎的出生。他和自己不一样,叶邵然是因为悲惨遭遇才改变的性取向,他讨厌自己的血脉。因为他是大怪物,所以不想生下小怪物。童贝贝想,他是能怀孕的男人,那么他也是怪物。叶邵然是大怪物,自己是中怪物,那他的肚子里肯定是一只小怪物。“我不想要它。”童贝贝哭着说,“杨柳青,我讨厌小怪物!”他就这样仓皇无措的逃离了这座城市。童贝贝一回家就扑到床上睡觉。他蜷起四肢,两只手想捂住肚子,又不敢捂。他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但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说可能会自己流掉的孕囊。医生说,他用万分之一的可能怀孕,但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自然分娩。大概率小怪物会自己消失掉。可能就在某个醒来的清晨。或许是某天午后的咖啡时间。他咳嗽了一声,笑了一下,小怪物就离开他发育不全的,非常稚嫩的子宫,去往另一个世界。他本来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却又开始强烈的难过。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情绪,他好像又回到了叶邵然对他表白的那一天。他爱他,他又恨他。满足,痛苦,与酸涩。他想,自己如果是一只蜗牛就好了,可以缩进自己的小壳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样,他还是那个快乐的童贝贝,没有性别倒错的烦恼,没有对叶邵然的爱恨痴缠,没有父亲的溘然离世,也没有对小怪物的讨厌、恐惧……和好奇。童贝贝做梦了,梦里有片小小的绿色叶子飘到他的头上。那片小叶子成精了,长出眼睛,长出嘴巴,长出胳膊和腿脚,它在他头顶吐口水,还抓他的头发,它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骂他:“坏贝贝,不想要我,你是坏贝贝!”童贝贝吓得连忙喊:“我不是坏贝贝!”叶子精扑到他脸上,气呼呼的大叫:“你就是!”童贝贝惊醒了,叶子精消失了,变成一颗打着发胶的脑袋,正扑在他身上舔他的下巴。他惊得一个咕噜滚远了。叶邵然惊讶他的身手如此敏捷:“做噩梦了?”童贝贝擦掉头上的汗:“嗯,梦到一个叶子精。““叶子还能成精啊?”叶邵然摘掉领带,脱掉外套,语气酸酸的,“那它在梦里勾引你没有?”童贝贝没搭理他,起身去上厕所,他憋得不行了。他想到最近尿尿是不是有点变频繁了,即便尿完也觉得肚子坠坠的。叶邵然却追到洗手间来:“你是不是上钩了?它长什么样?比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