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门内部和【乙】门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如山的白骨和带血的残肢,墙上倒挂的也不再是黑色蝙蝠。好几只漂亮的冰蓝色蝴蝶,萦绕在房间中央那玉砌的温泉池旁。施溪走入其中。那一直笼罩在归春居的糜烂催情香,转瞬被另一种气息遮掩,同样香得让人头晕目眩,可与【归春香】的冷冽不同,这股香是炙热的。像是龙脑香、迷迭香、沉香、丁香等多种昂贵香混合,与沙漠的风一起吹来。——是那种行于大漠贩卖香料的商旅身上会有的味道。施溪注意到温泉旁边的玉砌台阶上,有湿漉漉未干的脚印,估计就是那位“大国师”留下的。一只冰蓝色的蝴蝶,朝施溪飞过来,但施溪并没有欢迎它,而是抬手,用【千金】挡了下它的靠近。果不其然,下一秒蝴蝶变成一团火,簇然绽放在空中。高温直逼铁水和岩浆,碰到人体,这上千度的温度能顷刻腐蚀骨肉。火焰散去后,天地好似变为一个蒸笼。施溪皱了下眉,抬起头。姬玦淡淡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施溪:“一定是你来了,吓跑了她。”姬玦:“不会,六州的圣者都知道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也许她怕的是你呢?”施溪:“怕我做什么?”姬玦含笑,慢悠悠说:“怕你今晚过来为民除害啊,青天大老爷。”施溪:“……滚!”如果不是为了【玄天木】,他根本就不会来云歌。姬玦和他聊天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调查。指尖标记灼热的风,瞬间一条幽绿色泛红的光带出现在空中,是大国师的移动方向。姬玦冷静清晰说:“走。”施溪偏过头去看他,他发现姬玦其实这一晚都很专注,哪怕和他聊天都是分心而为。嗓音虽然如往常般平静带笑,可视线一直没落他身上,于是连谈话都有了种漫不经心的敷衍味道。认真冷漠到只想快点解决,不作久留。施溪疑惑问:“你很想知道【小说家】的圣者是谁吗?”姬玦:“为什么这么问?”施溪:“你很急的样子。难道说阴阳家婴宁峰行事,都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姬玦愣了下,觉得荒唐,摇头说:“不,我代表婴宁峰行事,可不会这样偷偷摸摸。”施溪被他这句话逗乐:“确实哦,今晚跟做贼一样,你这六年里一定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辛苦了,七殿下。”姬玦抬眸:“你喊我什么?”施溪:“七殿下啊,瑞王他们都那么喊的,我也就跟着他喊了。”施溪诚恳道:“七殿下,辛苦了。”姬玦看他半天,忍着笑,矜持“嗯”了声。施溪没憋住,笑骂:“你还真装上了。”姬玦步伐微顿。手中的玉尺宛如折扇般转了圈,随后他倾身,低声诱哄道:“施溪,我教你当酷哥的第二件事怎么样?”施溪抬头:“什么?”姬玦:“办事的时候,少说话。”施溪心道,切,就这啊,我小学就会了。那条幽幽的绿色风灵力,通往黑黢黢、不见光的隧道。一路无言行了段路。施溪没忍住,最终还是开了口:“别找了,姬玦,找不到她的。”他神色凝重,轻声说:“我们现在被困在了她布下的幻境里。”姬玦倒不惊讶,或者说比起幻境,他更好奇施溪是怎么知道的,平静问:“你用灵力了?”施溪摇头:“没有。不过我是【小说家】的一阶术士,我知道这里是【幻想空间】。”姬玦微笑问:“怕吗?”施溪摇头:“不怕。”姬玦颔首:“你小时候最讨厌致幻类的东西。我想直接带你走出去的。”施溪嘀咕:“我就说怎么这里给我的感觉那么奇怪,越走越奇怪。明明已经进了【幻想空间】,但布景一动不动——你在【幻想空间】里又给我织了层幻境是吧?”“嗯。”姬玦弯唇,眼中泛起笑意,真诚说:“太聪明了吧施溪。”施溪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平扯了下嘴角:“把幻境撤了,能够暂时困住你我的空间,绝对有她最核心的记忆。要对付【小说家】的圣者,还是得接过她亲手递出的把柄。”姬玦转身,随意说:“好。”很快,幽绿色的灵气和由阴阳五行变出的山洞内景烟消云散,露出他们真实所在的地方。站在【小说家】那位圣者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施溪瞬间就明白了,那种被沙蝎蛰过的刺痛感,都从哪里来。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阁楼,离地面大概有三层高,就同那本自传中所言,她生于大漠却闻不得沙尘,所以只能长长久久地生活在高楼里,看天上的日升日落。阁楼内的光线浑浊暗淡,东边那一扇透着光的窗显得特别突出。她的童年总是寂寞清苦,只有铺陈如山的宣纸和永远磨不完的墨。所以这扇窗外的世界,便成为稚子时期唯一的幻想来源。寝殿离地很远,也让视线看得很远。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澄黄色的太阳挂满半边天,云霞都是胭脂色的。一望无际的沙丘里,蜿蜒着细成黑色蚁线的商旅。骆驼一脚深一脚浅,载着厚重的香料,走过滚烫黄沙。叮呤……咚哒……叮呤……咚哒……规律沉闷的驼铃声,一阵一阵,从远方传来。窗棂缝隙,渗透入千丝万缕淡金色的光,将浮于空中的尘埃都染成湿漉漉的橘色。人趴睡在窗前,思绪总是能跟随燥热的风,跟随滚烫的香气,跟随悠长的驼铃声一起,飘得很远。——他们从哪里出发的,要到哪里去?——旅途中都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我看得到他们,他们看得到我吗?这些都不是施溪的假设。因为主人公把这些疑问都用秀丽风骨的笔迹,一字一字写在了宣纸上。而她也针对这些问题,给出了答案。她自娱自乐给他们编了个故事:幻想着这一支贩卖香料的骆驼队里,藏了个被仇敌追杀的刺客,告别执手相看泪眼的青梅竹马,孤身大漠流亡。“或许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段传奇。只是他们很少跟人提起,需要你去细细挖掘。”“可是当一个故事过于隐秘,是否也等同于平庸?这样真的能算传奇吗?”“哥哥说,他又赢了。下一轮就是锟铻选拔的最后一场,如果再赢下比赛,他和他的队友们,马上就能顺利成为锟铻正式弟子。”“爹娘许诺六州沙盘的最后一场争锋,会带我一起去看。我的心跟鸟雀一样,高兴到快要跳出来。我要见到传说中的兵圣了吗。又或许,我还能亲眼目睹兵家那永不熄灭的金色焰火。”【归春居】的南峰深处,【蟾宫】殿前,一波又一波人的前来。有神色凝重,怕事情败落,焦急不安的卫景蓝和靖国公;有提紧裤腰带,灰头土脸,抱头鼠窜的一众官员;有冒然上山,引起山崩,又火急火燎逃命的圣人学府弟子;有无依无靠,靠着求生本能,跟随人群走的小倌妓女。还有一头雾水的仆从、侍卫,和满身恶臭从猪笼里爬出的书生。每个人都有故事,来来往往,神色各异。一个狼狈不堪、臭烘烘的书生,在暗道摸爬时,不小心撞到了她。书生连忙红了脸道歉,纳兰诗觉得有趣,都生死关头了,还那么恪守礼节吗。她柔声为他指路说:“没关系,【蟾宫】在你左手边。”书生愣住,又一次道谢。纳兰诗看着他离开,随后,转身往外走。她的衣裙是淡金色的,又或许这种颜色,用流沙来形容更准确。衣摆、袖口都有一层很浅的青,随着她的走动,像是茫茫沙海里若隐若现的绿洲。今晚的事,卫景蓝不重要,靖国公不重要,织女峰无所谓毁不毁。……甚至,就连炼造【灵窍丹】这件事本身都没那么重要。纳兰诗走向那个引起今晚山崩的人。一群人蜂拥而至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堵在了唯一的逃生密道内,接连不断的踩踏,让碎石直落,最后封住了出口。这下子,别说后面来的人了,就连走在最前方的卫景蓝和靖国公都被困在了密道里。卫景蓝明明都已经看到外面的月光和黛色山峦了,可是出去前的一秒,突然天塌地陷,一块巨石滚滚落下,堵住了一切。视野一片漆黑。没有食物,没有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归春居】轰隆巨响变成废墟,几百人惊慌失措,都留在了【蟾宫】内。卫国那些世家早就迁居出云歌,有能力的术士,少之又少。圣人学府现在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外面的事。而在罗文遥眼中,他们就是废物,根本不会去管他们死活。哪怕瑞王发现卫景蓝失踪,想救人,都爱莫能助。因为瑞王根本不敢把【归春居】的存在暴露。可以说,现在【蟾宫】内所有人都只能等死。纳兰诗心想,他们还真是幸运。如果不是姬玦在,她或许还能目睹一场人吃人的戏码。卫国以礼治国,可生死关头,什么尊卑都是空谈。这群人本来也有机会尝尝人肉的微酸味道的……可惜,蜃境只能拖延姬玦一时半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