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阿四设想了阿史那德清的爽朗性格,感觉上她不是会为此纠缠的人。但为了自己的目的,难听的话还是得她背着。
糊名在先帝朝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应用在吏部授官时,未曾在春闱中使用。此时阿四提出来,旁的人也不惊讶,只是感慨四公主为了这事,倒是十分用心。
从前不用,不是众人不知道糊名更有利于公平,而是大多走过这座桥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后人能够得到一两分便利。这也算是从九品中正制转到科举制时留下的一个活扣,变相地留一道后门,不至于让旧贵族对科举制生出太大的反叛心思。算是一种缓和矛盾的方法。
在场的人最次也是寒门——有财有地少官的门户,大都是科举制的受益者,因此甘露殿安静了一会儿,谁也不乐得做出头的椽子。
皇帝是不会缺人用的,只要下面的人不要做的太过分,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眉眼带笑扫视场中官员,落回自家小女儿身上,纵容道:“既然诸卿不反对,这回就按阿四说的办吧。其他的就依照旧例,女男分榜、人数一致,秀才一科就不再设了。”
科举本是皇帝选才,皇帝都开口了,下方的诸位官员俯首称是。
阿四要是有尾巴,此刻定是翘起来了。她兴奋地好像完成一桩大事,得意地在场中晃了一圈,等吏部的人陆陆续续开始退场,又留下常见的那几个。
她慢慢悠悠回到皇帝身边,开始另一个正题:“阿娘,我前日里在安图县公府上碰见一有趣的阿姊,好似说在国子学就读。是个说话很利索的娘子,我蛮喜欢的,就是她不如我,生在父家还不受待见,真是可怜。”
“噢?那这小娘子是不是来年参加春闱?”皇帝打趣,“你要是早一些说,我们就晚一些糊名科考,也能帮你捞一捞这位小娘子的名气。现在知道不糊名的好处了吧?”
阿四经过上辈子深刻的义务教育,坚决不动摇:“太过不平是要生怨气的,日久天长必定是要出危险的。我是人,心中有偏向是正常的。但明面上绝对要抹平,不能拦了下面人心里的希望呀。再说了,出身好、又普通些的人自有家族庇护可以荫庇入朝,又为什么非要去占了其他人的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老气横秋的话说得众人又笑一回,皇帝摇摇头说:“那好吧,我家小儿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就听你的。”
阿四剩下的时间也不打搅阿娘处理政务,自顾自往大员中间一坐,拉着等候回话的人大声聊闲话。一边和左边的老头子说苛待女儿的不是人呐,一边和右边的官员说这样的人就该被御史揪出来严惩不贷。
阿四的运道总是很好的,人群中正有一个御史台的官员,还是旧相识。伴读王诃的大母、御史中丞王施寒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四娘重托。”
“这就对啦。”阿四半点没认出人,奋力依照姬宴平说的营造自己对那个小娘子的在意。
突如其来的科举糊名消息一经传扬,不知多少人摔了碗碟。
科举最初对考生监察较为严格,也有主考官认为仅仅一次考试选用人才,可能会导致部分有真才实学的人埋没。后来就有了考生将往日作品集成册向主考官“纳卷”和向权贵名流“行卷”,从而获得名声和权贵、考官的推荐。
最初的设想都是好的,但实行的时间长了,各种弊病逐日放大。
甚至有了不去“纳卷”、“行卷”就考不中的地步。而被权贵看中的人,高官名人甚至可以和主考官商讨把这人排第几。
阿四今天难得乖巧地坐在翰林院,她是为了听学士们对科举改制的议论来的,但这群人大都不是科举上来,而是有偏才被钦点的。因此阿四没能从她们口中得知外面太多消息,大致知道外头正议论纷纷,倒也没人敢说不好的。
幸好吏部刚刚开始审查考生资格,大多数的考生都还没出门走动。只有少数人被打乱了十拿九稳的计划,就连阿四的伴读裴道这天都有些愁眉苦脸的。
阿四先看其他正常的小伙伴,再看皱着脸的裴道,她问:“是家中有事烦心么?兴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这话说的太客气,边上坐着的孟学士笑道:“四娘有所不知,道娘子家中姊妹多,彼此间是要攀比学问功名的,上头的阿姊们都是平平顺顺地进士及第,徒留她卡在这儿。道娘子闹心的正是将来科举的事儿呢。”
河东裴家的人,朝中多得是人举荐,裴道从前还真没担心过这事,读起书来也更依照自己的偏好,现在心上多压一块石头,今后就要专心研读经书了。但她也知道,科举糊名也是正当的,认为自己的是小人想法。
只是年纪太小,难免有些藏不住事。
裴道脸微红,羞愧道:“是我想差了,糊名也是为公正,本该如此的。”
阿四疑惑:“人都是会想要简单地过的,这不是很常见的吗?没有什么好惭愧的。道娘日日勤勉苦读我都看在眼里,比起你来,我才是不学无术。道娘将来肯定是能考中的。”更让她不解的是,“道娘今年十岁,就算翻过年也才十一,怎么就急科举的事儿了?”
点破说开了,裴道渐渐回到往常的状态,侃侃而谈:“女子十五及笄,因此供养女儿的,早一些十二三岁、晚一些的十七八岁就要尝试科考。再往后二十多就要考量生养之事了,若是屡次不中,就只能先延续血脉然后继续科考。偶尔也有孕妇入场科考的,终究是少数。我家人都说我学得快,再过两年就该下场试试了。”
孟学士帮着补充:“科考的地方在尚书省的廊外,早春时节,若是好天气就罢了,万一是个阴凉天,冻手冻脚的,时间也长,于孕妇来说确实不大方便。”
阿四关注点偏移,忍不住道:“考生都坐在一处考么?那不是很容易舞弊?应该搜擦完、进到小房间里一个个关起来考才对。这样最好,不受风吹日晒雨淋,省了监考的心思,还能杜绝考生与考官之间眉目传情。”
“眉目传情?”孟学士笑得好大声,“好吧,四娘总有些想法的,不妨今日写成简明的条例上表圣上。稍微学一些,也不枉四娘总忘翰林院跑。”
一屋子娘子欢声笑语。
阿四振振有词:“我这是比喻,说说罢了。你们太坏了,嘲笑我。”她气呼呼地跳起来,不在在翰林院逗留,往外面走去,“能说明白的,为何要写?太费劲儿了,我才不要。”
“哪儿能呢,我们只是觉得四娘说的有趣。”孟学士跟了两步,学着阿四说话:“想清楚才能说清楚,说清楚的才能写清楚,动动笔就能为自己的主意查漏补缺,这是很划算的。”
“我只要大概说一说想法,自有人替我想折子的,我做何劳累己身?”阿四走得更快了,小跑离开劝学气氛越发浓郁屋子。
阿四跑得太快,一不留神碰到捧花的闵玄璧和絮絮叨叨的养花学士,闵玄璧手中的小花盆往下一栽。阿四眼尖手快,飞手抓住后将小陶盆塞回闵玄璧手里,倒打一耙:“连手里的东西都拿不住,真叫人操心。”
说完也不等两人有所反应,蹦蹦跳跳往外走,对自己刚才迅速的反应极为满意。
果然,还是得学点直来直往的东西,她手下哪里缺文人哟,不如学点腿脚功夫保护自己。
留下闵玄璧怔怔地捧着小陶盆望四公主走远,养花学士薅稀疏的胡子,同情自家小学生:“你呀,还不知道以后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阿四不晓得小男子心里的鼓捣,满脑子都是长大了一个打十个的英武。想到就做,她立刻向柳娘提出要找武师傅,“孟妈妈从前总夸我力气大呢,说不定我只是不好文,却能在武上有所成就。”
孟予离开前和柳娘是交接过的,对阿四许多小毛病……孟予称之为癖好,都交代得很清楚。尤其是阿四用不完的精力和从不生病的身体、以及哄睡阿四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