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自小养尊处优地长大,不曾做过这样的活计。好在有六七年军营生活的磨练,上手起来却不算太难。
滤渣取汁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碗里,盖上盖子,端在手中。
月上梢头,星星稀疏零落地分布,池中咕叫声四起,彼此应和。万物好像都被蒙上一层灰,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丹湖。”卫玠叫他,暗色的光投在他脸上,“等我送完药,叫碧山在书房等着。我有事要问他。”
公子的语气少有这样的时刻。像溪水被剑削成极薄的一层,扬在空中,并不冰冷,但很叫人心里发毛。
丹湖低了低头,说:“是。”
穿过回廊,下人见是卫玠,主动掀开竹帘以便通行。热意通过湿帕巾向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卫玠心头划过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他第一次亲手熬的药。
守在门外的松涧、浮峦远远见他,对视一眼,齐齐上前叫道:“公子。”
挡在他身前。
卫玠微微拧眉,正要训斥这二个没眼色的下人时,撷月掀开帘子出来了,她抬脚跨过门槛,目光落在药盅上。
“公子,将药交给他们二人罢。”
她说完,随即走到卫玠面前,屈身行了个礼,抬眼时目光清明,“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没理她,卫玠的视线透过珠帘与帷幔,看见一个来回缓慢走动着的灰粉色身影,很笨拙地在练习。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腿怎么样了?”
撷月点点头:“下午大夫才来看过,说是大好了,能四处走走,喝了今天这盅药,就不用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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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下人,二人在回廊站定。
回廊四周挂满竹帘,间或地缠绕着些藤蔓,挂灯轻轻地摇摆,闪烁出昏黄的光线。
“今日下午的事,我听那两个丫头说了。”她的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原本做奴婢的也没有什么资格质问主人,但是目光炯炯。
撷月:“公子,原本有些事情,是我一个奴婢不该开口的。可人难得抗争一回,也难得糊涂一回。”
卫玠静静地听着。
“如今已是七月初,算来公子与我家小姐成婚也近两个月。其中境况如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
“不消说,公子自是端方守礼,衣食住行,皆不曾薄待了她。娘子伤着的这几十日,也无一丝不耐不妥。”
“只是,我们家娘子年纪小,性子直,说话从不拐弯,也不知有何处得罪了公子,闹得夫妻生分。”
“若是娘子有个兄弟姑嫂在京城也就罢了,至少还能教教她,不至于令她如此懵懂莽撞。”
“可偏偏老爷夫人他们回了扬州,齐家又是向来靠不住的。细细想来,身边惟公子一人可依靠耳。若连公子都疏远了她,奴婢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去处,这府里,又有谁会真心尊重她?”
卫玠被她的话狠狠刺了一下,却又无从反驳。
“还有一件事。”撷月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多月前,奴婢寄给老爷的家书似乎不见了,连带着家养的信鸽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公子万机稍暇,还望帮忙寻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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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碧山已经在候着了。
他似乎有些紧张,但是脊背挺得很直。
卫玠在紫檀藤心圈椅上坐下,静默了许久,指腹按在冰凉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