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这丫头不过是带他们走了几个村子,怎么今天就把人煽动起来了?
人声鼎沸里,陶宗名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好不容易才从亭舍后门的狗洞里钻了进去,等了半天,才又满头大汗的跑回来。
“老爷,可了不得了!那衙门里也全是人,连大门都被挤坏了。都是听说了仙人村征兵之事,各个村子跑来的人。郑大人说,您让帐房先生昨晚赶着做的假账本根本没用!那叶家姑娘昨天已经往各村跑了一遍,把他们村的事说了,眼下来的,全是交税跟他们一样低的!”
陶宗名身形一震,这丫头怎么动作如此之快?她昨天没回村,还跑到别的村去通风报信了?那衙门的人呢?
衙门没人。
准确的说,是没有报信的人。
金求盗或许做不了拯救众生的大英雄,但他也不想做郑亭长的帮凶。在通知了仙人村征兵之事之后,就借口淋雨生了病,告假回了家。他这一撒手,手下几个心腹也不管事了。
郑亭长只顾着提防叶秋再来找数字上漏洞,却没想到她干脆自己跑去周边摸了个底。
当然,她一人能力有限,只摸了北田村和吴家沟的底。
但这两个都是大村,谁家没几门附近的亲戚?于是一来二去,整个八角镇周边的六个村,全都得到了消息。而一听说,整个仙人村,除了两户人家,全都被征了兵,老百姓都慌了。
再打听到那仙人村第三纳税大户,连升家交的税,跟自家一比,凡是在这条线以下的,更坐不住了。
根本都不用人发动,天一亮,几个村子的老百姓全都自发的推举了人,跑到亭舍来,要问个究竟。
这时候,任凭郑亭长拿出怎样花团锦簇的帐簿来,还有用吗?
叶秋根本就不用再来跟他谈什么帐簿,她只要随便抓一个乡亲,问一声人家交了多少税,要不要征兵。再问她们村也交这么多的税的人,要不要征兵,就能把郑亭长逼死在那里。
这也得感谢这时代的老百姓,都那么善良淳朴,没人会想在这种事上说大话。
他们觉得,自家交了多少税。那就是多少税,如果别人交这么多要征兵,那自家肯定也是要去的。
这时如果再说不用他们去。他们不会觉得庆幸,只会觉得你是骗他。想把他哄得不闹事了,再拉去当兵。
老百姓没钱没势,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人多势众了。
所以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拼一拼,可这种方式,显然是所有上位者都不愿意看到的。
陶宗名心中再恨。却也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不再是自家能够控制的了。但如果撒手放弃,之前的心血白费不说,只怕日后还要生出无穷无尽的祸端,所以他只想了片刻。就做出决定。
“快,去潞州请大少爷回来!”
当然,还得赶紧去县衙报个信。陶宗名目光阴沉的吩咐下去,眼中带着算计。
闹出这样大事,就算不酿成民变,可身为罪魁祸首的叶秋,相信在县尊大人面前,也绝对会落个刁民的头衔,日后想要再对付她。也容易许多。
可陶宗名的如意算盘才打了一半,却见到一队县里的衙役簇拥着县丞大人,匆匆赶来了。
他还以为是郑亭长派人去求的援。却在见到上前去迎接的,那张熟悉娟秀的脸时,再一次错愕了。
这丫头,她脑子被驴踢了?她闹出这么大的事,怎么还敢把官府中人叫来?她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显然,有些话要看你怎么说。
叶秋自认。她身为一个良民,还是弱弱的女性良民。当看到本地百姓有哗变的迹象时,理应火速报官。
所以,当孙县丞被县尊大人派来,到八角镇处理局势时,对叶秋是充满感激的。
“多谢叶姑娘禀明实情,否则我等都不知,那狗才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擅改法令。还请稍安勿躁,本官既然前来,自会禀公处理。”
“大人英明!”叶秋觉得按剧本,自己应该跪下,三呼叩首,才能表达她的拳拳之心。可到底来此才三年,膝盖还有点硬,不太习惯跟董老太似的说跪就跪,所以她只能深深一福到地,表示她的拥护之情。
孙县丞冷冷瞟一眼焦头烂额的郑亭长,半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就站在人群高处,对百姓们说,“大家不要担心,今年的征兵跟往年无异。仍是五户抽一丁,绝不会按什么税收来算。”
“真的吗?”被吓着的老百姓还不放心的要多问一声。
孙县丞拿出一张盖着大红印的公文,展示给众人看,“本官此来,便带着宁武县县尊大人的公文,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今年的征兵之事依往年惯例执行。郑亭长不过是你们一地的亭长,难道他还能违抗县尊大人的命令?”
听完这番话,往日在乡间总是高高在上,威严凌人的郑亭长,此刻已是面若死灰。
他知道,不管此事最后如何了结,他的亭长是真真切切做到头了。虽然亭长一职算武职,不属文官体系。但却属县衙管辖,如今自己在县尊大人底下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怎么可能还被留用?
啪啪啪,有人带着鼓起了掌。
很快,一个连着一片,底下的掌声热烈而汹涌,象是沸腾的海洋,差点把孙县丞给震晕。
领掌的叶秋却已经悄然停下,暗想乡亲们可真是良善。再怎样按旧例,也是要征兵,又要伤筋动骨一回。却被这样三言两语就安抚下来,甚至还心存感激。
唉,说来自己这一闹,倒是做了官府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