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堆慎重地蹙眉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西域商队多贩金银器,胡瓶杯盘都有,与此壶形状相类的,婢子见过不少,如这龙马云纹的却没甚印象。婢子见识浅陋,一时想不到什么,有负阿郎期托,惶恐无地。”
四人又问粉堆一些话,主要是关于吐谷浑国内情形的。可惜黑发胡姬所知并不太多,她沦落为婢前一直娇养在父亲的宅院里,很少出门也不怎么涉及商队生意。对陇上西凉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前年那场令她家破人亡的暴乱大劫了。
先是晴日城外烽燧笔直冒向天空的狼烟,然后是城防卫士骚动集合、出城驰援,但不知为何没能阻击住来犯的敌军,守城兵将也力有未逮,漫天箭雨中,甩着满头辫子的骑兵嗷嗷大叫洪水般涌入土城门洞,流向大街小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燃烧的火把先落到她家屋顶院内,随后是被马蹄踹开的家门……
粉堆说着说着泫然欲泣,举座皆叹息不已。一个轻柔的少女声音低吟:
“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静者为化之本,中国既安,四夷自服,奈何弃德穷兵以取颠覆,意既盈满,祸乱斯及……”
是魏叔玢在自言自语,言下之意,却是认为朝廷不该在陇上河西那些化外之地“与蛮夷作无谓争战”,退回关中固守大门即可。李元轨自然能听懂她的意思,眉头一拧,满心不舒服。
他自记事起,一心向往的就是马上厮杀、开疆拓边。魏叔玢这些迂腐书生的见解,八成是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她一个年轻小女子,又懂得什么军国大政?
柴璎珞也瞟了下魏叔玢,噗哧一笑:
“阿玢,我问你句话,你可别恼。”
“璎姐请问。”
“你能分清匈奴、突厥、鲜卑、吐谷浑这些族属的不同么?”
“呃……”魏叔玢脸一红,“匈奴早没有了吧,我那就是打个比方……”
“那你知道陇上、西凉、敦煌、青海这几个地方,哪个最西哪个最北,哪个挨着哪个么?”
“这……反正……都是穷山恶水的荒凉远蕃,种庄稼都种不活的地界……不该拿汉家男儿的热血性命去填沟壑嘛……”
没错,就是鹦鹉学舌学她父亲的话罢了。魏叔玢自己也越说底气越不足,眼睛不自觉地向李元轨望过来,一瞥即离,垂下头闭了嘴。
“趁着有明白人,十四舅给我们从头讲讲吧,”柴璎珞笑向李元轨说,“这两年成日在宫中听人说讨伐吐谷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到底那蛮夷蕃国在哪里,犯了什么罪逆,要招天兵长途跋涉去征讨?”
李元轨向柴璎珞一笑,应道:“谨遵上真师法谕——诶,这要是在御书房就好了,有个木图沙盘,讲起来也容易得多——有了!”
他一撑手肘,从坐床上起身,招呼自己的伴当:
“信之,过来过来,这里躺下。”
“……大王?”高壮少年不很相信自己耳朵。
“少罗嗦!麻溜过来躺这儿,摊平了!”
这私室没铺茵毯地衣,地面方砖又冷又硬。这也罢了,人前四仰八叉躺平本就是极无礼的姿态,何况还有妇女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