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久年去看元襄之,对方微微后仰收起竹签,轻声咳嗽,避开他的视线,倒是隋妤君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明白了,先生故技重施,偏偏他上当。
“你们的回信我已看过,其文的信时梁侍郎回的,潇潇是将军夫人回的,久年是安瑞伯夫人回的,言辞恳切,各不相同。”
元襄之转移话题,提起三个学生最在意之事。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他,期盼他接下来说的话,是谁得了第一。
谁料元襄之像是旱年的枯井一滴水也冒不出来似的,三个学生等了又等,好半晌没等到他出声。
“先生,你接着说。”葛潇潇催促道。
元襄之抬头,远处天色微微泛白,星辰黯淡,看时辰差不多是寅时。
“你们若是不回去休息便一道等日出吧,日出之后会有答案的。”
耳边的声音清越,隋妤君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记得自己的话,一起看日出。
寅时三刻,佛塔之前,不见不散。
“看日出……”梁其文声音拉长,目光扫过隋妤君,兀自思忖,日出后的答案是告诉他们谁是第一吗?还是说答案是别的什么。先生做事有时极难猜,不像他两个同窗,心里想什么全写在面上眼里,天真纯良。
还有隋姐姐,从郦城到赤县、从赤县到曲安县,这一路上出钱出力,图什么呢?正常人不应该是拿着这笔钱买房买田地做生意或者找处桃源隐居?难道是图先生?可先生一介文弱书生,无钱无势。女人的心思真不好猜。
“看日出是雅事,难得先生有闲情逸致,我们也要凑凑热闹。”葛潇潇给梁其文使了个眼色,让他应下,另一边悄悄问隋妤君,她和先生是不是约好了。
冯久年困倒是不困,只是夜里凉,方才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战,“先生,山里凉,你身体不好,要不要回去添件衣裳?”
“不必。”话音刚落,元襄之忍不住咳了起来,脑中隐隐发胀。在佛塔二楼对郑员外动手时动用了内力,牵扯到旧伤,日后要好生注意了,不到必要关头决不动用内力,他这般想着。
时间慢慢流逝,银杏叶时不时飘落下来,隋妤君伸出手去接,青绿色的扇形叶片轻飘飘躺在她手心,她想到了一支关于银杏的舞,不自觉活动起手脚。
“坐等日出也无趣,此处四下无人,我跳支舞与你们看?”说起来他们算是陪自己来看日出,她送一支舞聊表心意。
葛潇潇最是捧场,嗓音清甜:“真的吗?我可太开心了,在流水席上那次我都不敢眨眼。”
隋妤君被她逗笑,见其他几人饶有兴趣,她起身走到离他们二十步远的地方,迎着灰白的天色,脱下绣鞋,踩在平直的石砖上,脚底触之冰凉。
元襄之突然说道:“等我片刻。”
他悄声与三个学生说了什么,随后四人在银杏树下围作一团,忙活不停。没等多久,几人把东西给了葛潇潇,她小跑几步过来在隋妤君脚下倒了一兜。
隋妤君低头一看,是银杏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隔绝了石砖的凉意。
“先生吩咐的。”葛潇潇偷笑道。
银杏叶上跳舞,倒是有几分意趣,隋妤君颔首,微风乍起,抬手起舞……
她穿的是青绿色衣裙,与掉落的银杏叶如出一辙,裙摆一层一层,像极了数片银杏叶堆叠在一处,聚拢、散开,伸长的右手似叶梗,摇曳变幻之间是银杏在风中的姿态。
脚下的银杏叶因她的动作散开了些,更显得她像银杏之中生出的精灵。
此情此景,元襄之脑子冒出一句诗,“卢家文杏好,试近莫愁飞”,他摸出竹签,签文与这句诗的寓意不谋而合,他会成功的,祖母和她都这样认为。
天边泛起一丝红光,隋妤君停下,缓了缓呼吸,轻声说道:“太阳出来了。”
众人如梦初醒,视线移向东边。
周遭一片宁静,远处山峰勾勒出轻轻浅浅的线条,随着朝阳升起,轮廓清晰,连隋妤君的衣裙也镀上了一层浅金色,仿佛此刻银杏由绿变黄,完成了一生。
日出之景美好短暂,几人一夜未眠,打算回禅房洗漱休息。
冯久年扶着元襄之,刚摸到他的手觉得不对劲:“先生,你的手好烫。”
隋妤君走上前,见他脸色微红,眼睛将闭未闭,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说道:“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