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初年,大年初二,申时。宁国的冬天,天黑得早,于彼在勤政殿和太傅议事结束后,太阳已经落到西边了。于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一点精神,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想去殿外透透气。这个国家真是神奇啊,才刚过年,天气已经开始回温了,于彼正感叹,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梅树上,这一暖和些,那些梅花偏开得更好看了些,红色鲜艳得惹眼。于彼目光不自觉看着那几片花瓣,一点点猩红随风缓缓飘落在纯洁雪白的雪地上,鲜艳夺目。或许是两个人站在门口实在是沉默得诡异了些,于彼一边走下玉阶,一边向身后跟着的人问道,“国师不就今日的事发表一下意见?”锦秋成没说话,向前几步扶住于彼的手,雪天路滑,她身上披着狐裘大氅,或许会看不见脚下得路,她怕她摔了。看着于彼稳稳当当站在梅树下,锦秋成才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淡声说道:“陛下要做的任何事情,自当有陛下的道理,而微臣深知陛下必须要做这件事,只是因为陛下是女子,又身处高位,想要让这天下的女子也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于彼微微愣了愣,又笑道:“知我者,秋成是也。”“朕要让天下女子走出囚禁她们的后院,让她们拿起书本,学习道理,学会保护自己,朕的力量微薄,却不是一时脑热,据朕前些日子的调查,民间也不乏有为女子教书的学堂,她们刻苦学习,也不见得比那些男子要差到哪里,却要遭受他人的鄙视和嘲笑。”于彼声音顿了顿。“如果说是朕的私心,天下缺少的就是她们这样遭受挫折仍旧继续前行的有志之士,虽然这些挫折本就是不应该的,是可耻的她们不害怕这世间最恶毒的声音,朕相信她们,未来靠的还是她们,朕只是推开了挡住她们的一些障碍。”锦秋成沉默了会儿,微微点了点头,“陛下放心,此事,微臣会一力支持陛下的。”她语气虔诚,一字一句,是对于彼的承诺,“陛下只管去做,微臣会一直在陛下身后”于彼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却一下消逝,快得于彼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心里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很久的从前,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于彼拼命去回忆,那些东西却像风一样,极快的在她脑海中消散了。她心底无端升起烦躁,到底是什么?她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遗忘的?她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于彼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烦躁,也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人,目光带着伤痛地看着她,似是被她脸上的烦躁刺到了心。如果是那个人,她不会这样的吧这如果让于彼知道了锦秋成现下心里的想法,一定大骂她说的什么渣言渣语,她就是她,什么那个人?等到于彼想不起来,放弃思考的回过神,她身旁已经没了人,只有她一人站在树下,微风拂过,片片梅花散落而下,遮住她的眼。“国师?”于彼疑惑人去了何处,四处看了看,一回头,却见那人站在廊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于彼终于找到她,脸上显出笑意,几步走了过去。“国师,你怎么自己先回了。”锦秋成笑了笑,“殿外凉,陛下快些进来吧,也到时辰该吃晚膳了。”她脸上还是于彼熟悉的笑,又好像那里不一样,笑意不达眼底,像是敷衍,但她刚刚消耗了大量脑力,现下实在是不想再思考,便只点头应道:“嗯,走吧。”做皇帝是真累啊,好在今夜国师还与她一同用膳,要不然又要吃不好。不过,观星台的国师府是不能住人吗?!这人今晚怎么还是不走的样子?于彼用完晚膳,眼含幽怨地看着还坐着喝茶的国师大人。一转头看见高小易已经自觉的准备两床被子了。于彼脸上爬满黑线,终于忍不住问道:“国师,观星台那边没什么要紧事吗?”锦秋成微微摇头。于彼忍了忍,又道:“那是国师府被雪压塌了?不能住人?”锦秋成笑了,还是摇摇头。于彼气结,不再说话,看着高小易带着下面的太监开始收拾桌面,于彼站起身,走去了办公的大长桌,走到长桌后面的龙椅坐下,看着桌面上摆着的成堆奏章,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她今日还在这儿和周太傅掰扯时,下面的人递上来的折子,因皇帝还在里面议事,奏折方才才拿上来。于彼随手拿起几本,草草看了几眼,里面说的都是今日她在金銮殿上说的事,话语一致的说不行不好。于彼都要被气笑了,真是,是昨晚给他们的威慑还不够吗?她是不是还要杀几个人啊?转头看到锦秋成也跟着走了过来,于彼把那些奏折丢到她面前,她气得来回踱步,指着那些奏章,骂道:“你看看这些人,平常要他们干什么的时候,一个个当缩头乌龟!现在朕要让女子入朝为官,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了,一个个跳得比谁都快!”,!锦秋成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却没有看,只是放到一边,转身给于彼倒了杯茶。看着她生气的样子,锦秋成微微笑了笑,“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吗,又何必动怒。”于彼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朕心里是知道,但真正看到,还是觉得气人!”说完话没听见身旁的人给个回复,于彼微微侧目,却见那人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她看着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现在的国师看着自己笑,才是真正像从前一般,是雪融春意满,清冷里带着暖。于彼顿时泄了气,几瞬冷静下来,心底涌起悲伤。“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男女不该是生来平等的吗?他们在高高在上什么?他们的母亲也是女子,难道他们连他们的母亲都会歧视吗?国师,朕不懂”锦秋成还是沉默,走到于彼身边,看着于彼颓然地坐在那把金得耀眼的龙椅上。半晌,她才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是货物,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陛下有着这天下最高的权力,却还要受他人胁迫,又何况那些女子。陛下身处其外,但陛下能够了解和理解她们,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陛下,这总归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于彼这一次神奇的知道了她话里的潜意思,她沉默片刻,颤着声音问道:“世间的规则本就是如此,就是对的吗?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念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