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个漆黑的夜晚。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家庭里,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事。这个家庭,一共有八口人,他们共同挤住在一间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土屋里。这样的家庭,自然是穷人无疑。穷人的家庭里,总是面临着两个像瘟疫一样难以摆脱的问题,一个是缺衣,一个是少食。一九七五年冬天的中国,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此时,一个五岁的男孩儿和一个八岁的女孩儿,正在那盘前墙直通到后墙的大炕上吱哇乱叫着玩耍。他们的母亲坐在后炕,背靠着顺后墙叠起来的被褥,用一块从旧衣服上剪下来的蓝布片儿,在补一件黑棉袄上磨破了的洞,那件黑棉袄已经补了六七块蓝补丁。他们的父亲和他们的大哥,屁股下各自坐着一个小马扎,围在那个用土坯垒成的火炉旁看着他们玩耍。他们的二哥和二姐,坐在炕沿上,用一根毛线做手指套绳的游戏。他们的大姐,正坐在后炕的炕沿上,背靠着后墙打瞌睡。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吊在屋顶,用它昏黄的光线,照出了屋子里所有的图景。两个孩子爬来爬去,笑着、闹着;把炕上折腾的一片狼籍。那个盘腿坐在窗前热炕头上的老女人,头发已经全白。她紧闭着那双臃肿的眼皮,正呼噜,呼噜,猫似的吞吐着嗓子里的那口痰。突然,那个五岁男孩儿的注意力被老女人吸引了。他听见老女人正急切地说着话:“冬雨!冬雨!那儿有一个刚刚烤熟的红薯,赶快去吃吧。”听到老女人的话,五岁男孩儿的口里立刻弥满了烤红薯的浓香。香味浓浓的在他身体里蒸腾,马上就迷乱了他的神经。“在哪儿呢?”五岁男孩儿站直了身子,脑袋四处转着,扫视着整个屋子。“就在那儿!”老女人仍然紧闭着眼睛,“还冒着热气呢!”接下来,这个被老女人称作冬雨的男孩儿,开始急躁地寻找起那颗散发着浓香的烤红薯。一会儿翻起炕席;一会儿翻起被子;一会儿翻起枕头;一会儿跳下地翻看盛煤的盆子;一会儿搬老女人盘起的腿……可是,在哪儿都没找到那颗正散发着浓香的烤红薯。渐渐的,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五岁男孩儿的身上。五岁男孩儿的行为实在好笑,所以,他们都像欣赏一只欢蹦乱跳的小猴在做游戏一样笑着。有的,还帮着老女人胡乱指点,故意让五岁男孩儿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地爬来跑去。纵使这样,五岁男孩儿仍然没有从家人的笑声中听出那老女人说的只不过是一句胡话。五岁男孩儿长那么大,还从没听老女人对他说过一句胡话。因为,那老女人是他的奶奶。奶奶从没骗过他,他相信,这回也一样不会骗他。以前,五岁男孩儿就好几次从奶奶那里吃到过香甜美味的烤红薯。哪里都没有找到,最后,五岁男孩儿终于认定,那个香喷喷的烤红薯就藏匿在奶奶那双紧紧攥着的圆鼓鼓的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