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医院门,刚好碰到刘妈。刘妈问美心来忙什么的。美心口不择言,说来看看。刘妈笑道:“还有来医院看看的?”
老太太不遮不掩,觑了一眼家艺,道:“老三惹了点事,不大,我们来医院看看。”老欧阳往外走。刘妈瞧见了,打量一番,没吱声。等老欧阳走远了。
美心问刘妈:“你认识?”
刘妈道:“你忘啦?这不就是淮滨大戏院门口卖瓜子小糖那个老头欧阳么,家里有十个儿子,穷得裤子都穿不上。”
一经提醒,老太太想起来了,她带孩子们去看电影,还买过他的瓜子。怪道(土语:怪不得)面熟。刘妈追问:“怎么,家艺惹到他家啦?那可是属热粘皮的,粘上就甩不掉。”
美心连忙否认。到家才发火,对家艺,“你说你一整天净弄些狐朋狗友搞什么名堂!欧阳家能沾吗?何老三我跟你说,小心点。”家艺不说话。老四老五老六躲在屋里听,咯咯笑。
老二家文进门,问她妈怎么了。美心懒得再说,甩手去锅屋,一会,又折回头,问家艺,“钱呢,给了没有。”
家艺嘟囔,“人家不要。”
美心道:“不要就不能怪我们了,给我。”家艺把钱掏出来,一把交。美心迅速数数,不对,问情况。家艺说医药费垫了一点。美心立即发火,“你倒会见义勇为。”老太太端着菜盆子进门,营救孙女,“行了,美心,厨房的锅你看着,别烧糊了。”她心疼孙女,对老欧阳和他儿子,多少也有点恻隐之心。
美心出门。家文问家艺,“你不是去见武继宁了。”家艺瞪了二姐一眼,一甩手,回自己屋,“我不认识这个人。”进屋,关上门,又哭了。她忽然看到床边上有个薄棉袄,走过去,拿起来,慢慢陷入沉思。忍不住笑了一下。老四突然从二姐床上被子里翻身起来。家艺吓了一跳,本能地,“老四!你干吗?!”
老四家欢目光迟滞,饿的,她必须减少活动,她把脸凑到三姐脸跟前,她不懂她们的情情爱爱,也不感兴趣。她伸出食指去摸摸家艺眼睑下放的泪,再放进嘴里,尝尝。
“你哭了。”家欢陈述事实。
“谁哭了,有病,风吹的。”好拙劣的谎言。
“又哭又笑鼻子冒大泡。”家欢念咒语,一拉门,出去了,仰着脖子,拉着绝望的腔调,“阿奶——什么时候开饭呐——”
老太太在院子里,“你爸还没回来呐——”
正说着,常胜进院子,神色匆匆。老太太喊他一声,常胜应了应,迅速进屋,老五老六正在大床上玩,常胜撵她们下来。让她们出去。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子,拿出个本子,装进公文包,夹在腋下。匆忙出院门,留下一句话,“妈,晚上我不在家吃,你们先吃。”老太太诧异,嘀咕,说怎么又不在家了。美心接话,“别管他,他就那臭德行!”
堂屋传来家欢的叫喊,“阿奶!饿得动不了啦!”
美心伸脖子,嚷:“来端菜端饭,老三老四,老二!老五老六洗手了么!”建国今天回家,家丽陪他,回洞山武装部了。
老四来端菜。美心拿手指戳她一下头,“饿死鬼投胎!”最后一道菜,鱼汤。老太太亲自端。真需要一点技术,汤水齐至汤盆边沿,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老太太手皮厚,也不怕烫,稳稳地,端上桌了。老四家欢笑呵呵地,拿过勺子,迅速挖了一勺,盛在碗里,“爸不在家,我当试菜员了,毒死算我的。”
喝一口,老四闭眼,享受状。
家文、家艺连忙各挖一勺。小玲和家喜也嚷嚷着先喝汤。家文问美心,“妈,这是鲫鱼汤?”
美心笑对老太太,“要不怎么说是小孩子,能经过多少见过多少?”老太太说:“别说她们,就是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个鱼。”
“这鱼长胡子。”美心说。
家艺接话,“长胡子的,那是鲶鱼了。”
“不是一般的鲶鱼,”美心一副老师教育学生指点江山的样子,“这是凤台县淮河峡山口的淮王鱼,是淮河里头的王。”
一听这么稀奇,众女儿皆抢着品尝那鱼汤,又吃鱼肉,好像那是唐僧肉。
家欢突然大叫一声:“妈!感谢你把我生出来!”
没头没脑。一桌诧异。家欢笑呵呵继续,“让我有机会吃到这人间美味,嘿嘿。”
美心半打趣半嗔:“你就是属猪八戒的。”
回民饭店,常胜夹着公文包进入,拣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要了两碗牛肉汤,四个烧饼。服务员端上来,没多会,大老汤进店门,打量了一圈,见常胜在一角,径直走过去。
“不用这么客气吧。”大老汤坐下,口气很硬。
“饭总是要吃的么?”
大老汤坐下,吃了两口烧饼,喝了一口汤,舒坦。来淮南这么多年,早已入乡随俗,喜欢喝几口牛肉汤。“说吧,什么事?”
常胜道:“也没什么具体事。”
大老汤冷笑一声,“行啦,你我之间,就不用这样了,多少年的‘交情’,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何常胜我告诉你,想加入党组织,就是要经过党组织严格的考验,没有那么多人情后门可走,那歪门邪道,跟四人帮一样,最终是会被打倒的,”说着,吸溜一口牛肉汤里的粉丝,教育的口吻,“你这小子,一辈子想冒泡,我跟你说,没那么容易。”
常胜并不动怒,反客为主地,“老汤,想多了想多了,要不要来点酒。”大老汤一愣,“那来点,来点。”常胜掏钱,酒上来了。服务员给了小开口杯。两个男人对饮。喝的有点兴致了,常胜才说:“老汤,过去我们一直有误会。”
“什么误会?”大老汤已经有点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