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宇非要开车送。家丽说不用。老三、老六都去过。老四、老二还要上班。小玲自告奋勇和家丽走一趟江都。
上了大巴车,家丽还在叮嘱小玲,到那不要乱说话,不要嬉皮笑脸。小玲拖着腔调:“大姐——知道——我都多大了。”
“让你别来非要来,孩子还这么小。”
“老何照顾。”小玲说。她现在叫他老何。
“钱放好。”家丽又叮嘱。小玲说放心。
两个人坐长途车到扬州,姑家大儿子开车来接,一路往江都乡下去,小玲是第一次回江都老家,什么都感到新鲜。问东问西,十分兴奋。小玲叫表哥,实际是家丽的表弟——他自然也应答,但家丽依旧能感觉出有些不高兴。姑妈行将就木,小玲兴高采烈,这是干吗?家丽暗中让小玲控制。小玲这才稍微收敛。
到地方,见到姑妈,果然奄奄一息。上回家艺、家喜来就告了一次急,谁想到又强撑病体了一阵。现如今才是真不行了。家丽向来惜老怜贫,虽然多年不走动,但依旧是姑妈,不免落泪,但又不好太过悲伤。姑妈还认识家丽,握住她的手不撒。对小玲却对不号,告诉她这是老五,隔天又认作老四。
晚上就在乡下房子里住,家丽住不惯,蚊子多,外头虫叫蛙鸣,响得厉害。小玲却呼呼大睡,安然如在家中。表兄弟跟家丽关系不错,从小玩过一段时间——家丽八岁之前在江都长大。他们算青梅竹马。他告诉家丽,上回老六来,没少抹她烂药。
时过境迁。家丽一笑了之,“小孩子不懂事,听了当作没听就行了。”大将风度。表兄弟听闻,不再多说。
剩下的就是等。等姑妈过世。医生是说,撑不了数日。可家丽、小玲一到,姑妈似乎又精神抖擞,看着又能活好久似的。等了一个礼拜,家丽还能撑得住。小玲着急。
田间地头,她拉着家丽,“姐,就是来敬敬孝心,哪能这么长住,我孩子还在家呢,真给送终。”
家丽也为难,“人没走,现在走了,不太好。”
“怎么老不死。”小玲嘟囔。
家丽喝道:“刘小玲!”
小玲解释,“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本来是件悲伤的事,可拖拖拉拉太久,悲伤的气氛被冲淡,周围人似乎也没了耐性。不过人没到时候,总不能硬让她咽气。好死不如赖活。家丽也没辙,只好说再看两天。
结果又过二日,姑姑开始能喝一小碗米粥,俨然枯木逢春。小玲偷偷跟家丽说:“姐,看到了吧,根本没事,起码还能活半年,咱们就这么待着?”家丽一看也是,便也动了心思。
次日,她果然找表弟说了情况,无非是姑姑情况还好,她们家里还有事,不能久留,即日就要启程回乡。表弟老大不高兴,几次三番挽留,又说估计也就这些天。
家丽、小玲去意已决,万不肯再留。姑姑得知,气得不吃饭,不理人。家丽只好劝。劝也不听。家丽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生气,各家有各家的难事,总不能都紧着你这边骑,说白了,这些年无来往,做姑姑的也没为这些侄女做过什么,如今几次三番娘家肯来人,已经是给了面子。再耍脾气,实在不知趣。只是再转念一想,人之将死,似乎也有理由任性。只不过,让她们留,无非做给外人看,证明娘家有人,其实也是陋俗。
表弟虽不高兴,但大面场还得过得去。惟有放人。开车送表姐、表妹去扬州,又带着在瘦西湖游了一圈,吃正宗淮扬菜,还去东关街看看。东关街老店前,家丽拿着一张“蛤蟆皮”(土语:小孩穿的单衣服)看,五颜六色的好看。小玲见了,也要给自己儿女买。又抢着帮家丽付钱。家丽不让,定要自己付自己的。
小玲没办法,只好各付各。付完了才想来问:“大姐,你这是买给王梦的?王梦有了?”
家丽愣了一下,才说,“哦,没呢,先备着。”
“也该生了。”小玲顺着往下说。
“顺其自然。”
小玲也觉得尴尬,不好继续问。世上就有这种不公平的事,她一个人糊里糊涂生了四个,王梦想生一个,却迟迟生不出来。这事小玲跟何其庆分析过,说是因为这一代人,吃激素吃多了,运动又少。小玲神气活现,“你看妈,生了那么多,轻松,现在呢,都这样那样,费劲。”
玩好了,送到扬州长途汽车站。表弟完成任务,和家丽、小玲道别。临着买票,小玲突然又说不想回家。
家丽问:“去哪?”
小玲嬉皮笑脸,“才想起来老何在扬州有个客户,让我去拜访一下。”家丽觉得奇怪。
“真不跟我走?”家丽问。
“你先回去,没事吧,一车到了。”小玲掩饰。
家丽说了声行,说那你安排,我去卫生间,走吧。说罢转身,两姊妹分道扬镳。从洗手间出来,时间还够,何家丽买了票,刚好赶上检,她挎着包,匆匆上车。是开往上海的。
进车厢往里走,一抬头却看见老五也坐在那。
“姐!”老五惊叫,尴尬。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
家丽歪着头跟小玲说话。“去看洋洋,打算好的么?不联系怎么见?做事还是那么瞻前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