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队人浩浩荡荡而来。石匠们见官,自然是要给县令大人行礼的,但不算正式场合与罪犯,不必跪拜,只行拱手之礼。这队伍的最后面,跟着郑曲尺认识的工官穆柯,还有招募官张珥。这县令从面相上来看,不大像一个清廉的官员,长得肥头大耳,两眼细小,嘴唇胖大,典型的贪官模样。他一口公鸭嗓说到:“将公文契书拿出来,给他们盖上手印。”左右主簿与县丞得令。主簿卷出一张公文,上面挥挥洒洒写着一些内容,他拿出泥印让工匠们在这张脸上盖上手印。之前修营寨时都没搞这些仪式,这次招募这么正式的吗?石匠们显然是懂些行情的,一旦签署了手印,就表示无条件接受公文上的一切约定,于是他们都有些犹疑公文上的内容,踌躇不前。“不知公文内容是什么?”“对啊,就这么盖手印,会不会……”瘦小的县丞却道:“只是一些约定俗成的条例,你们放心,一切内容规定皆合法合律。”县令见此,小眼微睁,精明的光亮一闪而过,大声道:“只要你们盖了这手印,当即便可以领取一贯钱。”只见官府的官兵举着托盘排成行,那里面摆成一小堆山似的铜板,一下看到这么多钱的视觉冲击,足以让穷了一辈子的工匠们两眼放光,晕头转向。俗话说的好,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的心神全被金钱腐蚀,哪还有理智跟多余的怀疑,看都没看公文内容就匆匆摁下手印好拿钱。当然,如果县令有心欺瞒跟糊弄,在场这些石匠也很难逃得过金钱陷阱,毕竟他们基本上都不认识字,就算勉强有人识得那么几个零星的字,也读不透这一整篇契文。就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下摁上了自己的手指印,很快队伍就轮到郑曲尺这儿了。她倒没有这么鲁莽,而是在按手印之前,将公文内容快速读阅了一遍,这才将刚才心底的怀疑给打消了。哦,原来是让他们去福县的鬼羧岭修城墙啊。古代的城墙,就是为防卫而建筑在城周围的高峻坚厚的围墙。她起先还怀疑他们这么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是打算让他们秘密去修什么陵墓之类,所以需要签署什么保密协议,才整得这么严肃正式。现在看她,是她杞人忧天了。想着马上就有钱拿,她也喜滋滋地按下了手印,然后递给旁边的癞痢头,却看他盯着公文迟迟没有下一步。时间耽误久了,别人都会朝他们这边看的,郑曲尺催促他:“你干嘛?”单扁双眉拧紧,忽然高声道:“原来县令招我们来,是为了修复福县那个叫千人坟的城墙吗?”郑曲尺甫一听“千人坟”这个形容词,神经顿时跳了起来,她看着公文上自己刚盖上去的红手印,颤声道:“啥叫千人坟?”不会是她理解的那样吧?却不想单扁的一句话,就跟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之前还没浸在金钱诱惑上面的石匠们都惊了。“修什么?千人坟的城墙?!是在那片鬼羧岭上吗?”当地人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可能?!凭我们怎么可能修得起来?”
郑曲尺左看看右看看,扯了一把明显知晓内情的单扁:“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何反应如此的大?”单扁瞪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修鬼羧坡那片地势的城墙,简直就是让工匠跟在阎罗殿走一趟似的,你是不知道当初摔死了多少匠人。”“在那样陡峭不平的地方修葺一座城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可听说了,当年死了至少上千的石匠才勉强修成,可现在又要重修,你猜这次我们得死多少人啊?”其它人脸色难看:“难怪官府肯拿出这么多钱来,原来这是我们的买命钱啊。”“老子不干了!”看底下群情激昂,一时接受不了,县令倒是早有预料一般,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你们要走,本官也不留。但首先本官要先说明两点。”“第一,虽说是修鬼羧岭附近的城墙,但只是旧地重修,自然不似开垦那般艰难危险。第二,这一次我县特地请了稷下学府的原随、银枭两位工匠大师,这两位擅长城墙的规划与预防工事,大家尽管听从他们的安排即可,绝对不会发生之前那种大批工匠伤亡的事情。”他的一番劝说,倒是正中垦节,让之前激动的石匠们都平静了不少。单扁也在权衡犹豫。郑曲尺顶了顶他的侧腰:“稷下学府是什么?这是我第二次听说了,听着好像挺厉害的。”对于郑曲尺的“无知”,单扁也是了解甚深了。“稷下学府就是七国联合举办的学府,专司七大主职,只要从这里面出来的工匠,至少也得是个匠师二等级别。”“匠师二等级别,在邺国属于什么程度?”在邺国?单扁面露鄙夷:“邺国哪留得住人,厉害的都跑别国去了,要说稷下学府自然厉害啊,多少座独特造艺的宫展、巍峨的庙宇殿堂都是由他们的学生做出来的,听过公输即若吗?”哦,这个名字她已经不算陌生,毕竟前几天她才见过的人,他还想买她的虎皮,只是被恶霸地头蛇宇文晟给截胡了。“听过。”“工匠魁首,他就读过稷下学府。”“什么是工匠魁首?”“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他一副作贼心虚,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道:“咱们墨家跟公输即若也不对付,你注意些,公输家弟子遍布各行各业,但凡是遇上衣角绣了个匠字的都是公输弟子。”哈?郑曲尺一脸懵。墨家跟公输家不对付,这跟她也有关系?她还什么都没做,就变成了一个共犯了?这墨家简直就是一个万恶之地,她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坚定要跟这个组织脱离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她道:“咱们这些乡下人,应当也不会有机会结识那些高人。”“那也不一定,你们家……呃,罢了罢了,这些事暂时的确与我们没关系,再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吧。”“你们家”……他怎么会突然提到“你们家”?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桑瑄青与墨家的家仇,单扁是不是也知道一些真相?经县令一番口舌打消了石匠们大半的顾虑,这下视线又落在了金灿灿的铜板上,腿彻底挪不动了。他们当然知道这趟工事会冒险,可干他们这一行的,想挣大钱只接安稳的活路可不行。“既然有稷下学府的人当后盾,怕它娘的怕,干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