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舀了一勺鸡汤喂到苏小冬嘴边:“你自小生了病就吃不下油腻的东西。丹蔻心细,已经帮你把浮油都徶干净了。”谁知,苏小冬抿了一口鸡汤,扑簌簌又落下眼泪来。“怎么了?”苏小冬吸吸鼻子:“我就是想到阿宁了。从小,我一生病,宫里的太医候着,您不眠不休地守着,还有丹蔻在一边逗我高兴。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爹为了他死了,他娘不待见他,连唯一对他好一点的哥哥,到了最后,竟然也是恨他的。”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苏叶:“娘,求你救救他。”苏叶叹口气,开门见山:“这个人,娘不能救,也不想救。”“为何不能救?朝廷与江湖向来泾渭分明,若要插手江湖事,各门各派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哪里抓得过来?”苏叶点头:“所以清秋山俞掌门御前喊冤告状,一开始告的就不是宣宁杀人,而是你带长平军上山救下了宣宁。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先以朝廷势力插手江湖纷争的?”“可分明是他们以多欺少!”“我知道你绝不会做仗势欺人的事。”苏叶边喂苏小冬喝汤边说下去,“可这事到底落人口实。所以陆小勇带人去寻你的那道密旨被翻了出来,长平军上无回峰从来都不是为了帮鸾凤阁的,而是为了救你。至于为什么会阻拦各派当场格杀宣宁,不过是因为他将你困在无回峰上是重罪,必须要将宣宁带回京都交给刑部审查定罪。”话说到这一步,苏小冬已经明白过来,他们将自己擅调长平军救人的罪也推到宣宁头上,劫掳靖北郡主在先,残杀祝念仇在后,两罪并罚,其罪当诛。“他没有!是我自愿跟着他去的鸾凤阁!”“你是不是自愿同他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平军上无回峰替鸾凤阁解围,需要一个理由。”苏小冬嘴唇发颤:“因为他不是个清白无辜的人,为了朝廷的颜面,这个理由就只能是,——”在苏叶认同的目光中,苏小冬咬牙说下去:“把他救出来,是为了将他带到京都里来,杀了他。”苏叶点头。如有一串惊雷在耳边炸开,苏小冬脸上褪尽血色。她愣了片刻,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意犹如癫狂,只让人看着觉得心里发寒。她看着苏叶,笑着笑着,笑出止不住的眼泪:“是我带他来自投罗网的。他只不过是想陪我回趟家,他只不过是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苏叶心疼地将苏小冬搂在怀里,任由女儿在她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她的冬儿还是个七八岁的娃娃时,跟她闹着要找爹爹,也常常这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就会把女儿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脊背安慰她,等哭累了,她就会慢慢睡在母亲怀中,待到明日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可长大了的苏小冬心里藏的事越发深沉而绵长,她靠在苏叶怀里,声音发哑,不死心地问:“娘,真的没有办法救他吗?”苏叶依然一下一下轻缓地拍抚着她。她没有直接回答苏小冬的话,只劝她:“长痛不如短痛。冬儿,娘不想你往后走跟娘一样的路,娘希望你此生都有依靠有仰仗,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被好好照顾着。”苏小冬本就还在病中,很快被苏叶拍出倦意来,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问:“娘,那你后悔遇见爹爹,后悔嫁给爹爹吗?”后悔吗?若是可以选择,她会不会选择幼时不同哥哥前往那次宴会,不去遇见风雅温润的平王殿下?会不会选择不在每年京都初雪时都给遥远的长平军驻地寄一封信?会不会选择不在宫门外的苏小冬身体底子好,高热退去又被摁在床上躺了两日,重新到院子里晒太阳时已经生龙活虎。在她的软磨硬泡下,苏叶终于松口同意亲自送她去牢里见宣宁一面。那是苏小冬第一次进到大梁的牢房,四面是厚重的砖墙,不透进一点阳光。漆黑幽暗的甬道里每隔步点了一个火盆,所有人只借着火盆明灭跳跃的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与阴冷里汲取微茫的光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