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翼和朱云礼一左一右坐到他下首。他们两个长相不太一样。朱云翼是清瘦的脸型,长眉秀目,鼻高唇薄,年轻的时候非常的秀气。这些年劳碌下来,脸上多了些沧桑的倦色,却更令人一见倾心。要不是身上那身闪人眼的五爪龙袍,准要被人认作是隐居山中的名士高人。朱云礼却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相貌,一张脸明艳俊朗;即使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眉眼间似乎也是笑着的,望之则如沐春风,心情大好。他们虽然是亲兄弟,只是因为朱云翼年纪大了七八岁,平日又比朱云礼操劳,所以看上去更像是朱云礼的叔父辈。
现在朱爽从眯着的眼缝中打量着朱云礼。只见他眼睛下面长了两个大水泡,眼眶里布满红丝——夜里大概没睡好觉?不知是因为担心自己秋后算账呢,还是熬夜继续策划怎么弑君?
想起昨天在寝殿里把他捉弄了个够,朱爽不由得心情大好。只是以后还是小心些的好。免得自己还没玩够他,就先被他暗算了去……
再看一眼朱云翼,朱爽那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平静下来。这位三皇叔无论是长相还是办事的作风都有些像先帝。自从先帝死后,朱爽就喜欢在他身上找先帝的影子,这也是他肯每天来上早朝的原因。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喜欢看他在那里和大臣们一本正经地商量国事的样子。
但是朱云翼大概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没必要的时候,朱云翼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虽然不是像朱云礼那样公开的鄙视,这样冷淡地疏远更加令朱爽不爽。
——昨天朱云翼明明也到寝宫去看他了,谁知一听说他醒了,就静悄悄地走掉了,连话都不来说一声。朱爽瞧着他站起来走掉的背影,很是唏嘘。
下面大臣开始奏事,把朱爽从伤感中拉了回来。
每天的早朝其实都差不多。要不是来上早朝的人偶尔会有些变化,朱爽简直要以为时间是静止不动的。在朱爽的印象中,朝堂上人事变化得最厉害的一次,似乎也是五年前的这个时候。
至于什么人不见了,又多出来了哪些人,朱爽可就记得不太清楚了。陆时青的死害他难过了大半年,他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关照别人。
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陆时青还睡得很沉,朱爽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朱爽的微笑落进朱云礼眼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昨天朱爽虚虚实实的一番话说得他心惊胆寒。今天早上他本来想告病请假,但是想想自己又没病,躲在家里更显得心虚,结果还是壮起胆子来上朝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他总觉得朱爽从头到尾都在盯着他看。偏偏官儿们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奏折写得又长又臭,他恨不能夺过去替他们三言两语说清楚。
好容易挨到议完了事,朱爽却没有立刻宣布退朝。他眯着眼一双绿豆小眼,把崇明殿中每个人扫了一遍,才慢吞吞地说:“众卿,朕……有事……要说……”
百官队伍中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有几个人失手把笏板掉在了地上。
康王正在端起茶杯喝茶,在那一刻两腮像青蛙一样鼓了起来。还好他忍住了,没把茶喷出来。
“朕……朕……朕昨晚……做了个梦……”
朱云礼吁口气扭头看外面。朱云翼把口中的茶吞下去,手中的茶杯缓缓放在了小几上。
“不知皇上梦见了什么呢?”朱云翼尽可能地和蔼地问。
朱爽两手抓着自己的衣袖来回绞,痛苦万分:“朕梦见……朕变成了一头猪……”
出于礼貌,所有人都把嗤笑憋成一股气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朱云翼抿嘴:“小事一桩,皇上不必挂怀。”
朱爽仿佛鼓了很久的勇气,才又说:“朕很惶恐……到处求援……后来……又来了一个仙人,对朕说……你贵为天子……却不问民间疾苦……骄奢……淫逸,每天吃掉的山珍海味……足够百户小老百姓吃一年的……不是……那个,又是什么?”
朱云礼终于忍不住,假装咳嗽掏帕子捂住了口鼻。朱云翼站起来,微一躬身:“皇上倘若心有疑虑,不如等罢朝之后,臣去请一大师来为皇上解梦如何?”
朱爽缓缓晃动滚圆的脑袋:“不用了……仙人的意思明白得很,朕深感……惭愧……自朕入主东宫至今,宫里为着朕一共多请了十六位天下名厨。如今既然上天有示,朕便想把他们裁撤了……三皇叔以为如何?”
朱爽每天要吃的东西确实令内务府上下都很不爽,他要裁厨子,那就是以后要节俭过日子了。朱云翼巴不得他从此吃素,想都没想就点头:“皇上既有此仁爱之心,乃是我大宋的福分——臣这就传令内务府——”
“等等……”朱爽伸出一只胖手,“三皇叔,朕还有一事想商量——这些名厨为朕办了多年的差,朕不忍心叫他们从此流落民间,独力谋食……所以想把他们荐给各位大臣做家厨……三皇叔觉得此事可行么?”
朱云翼有些不耐烦。朝务堆积如山,他实在没功夫在这种小事情上花心思。
“皇上仁爱,臣敢不为皇上分忧?臣这就领一位名厨回去,各位——”
朱云翼一开头,后面朱云礼不甘落后地跟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能把御厨请到家里,谁不原意?
于是这天早上,朱爽把宫里专给自己做饭的厨子都送了出去。他亲自去给厨子们分遣散银子,依依不舍。然后他宣布:今后他在宫里要节俭过日子。太后吃什么,他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