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心里顿时打了个突,担忧地瞧向杜有邻,便觉得袖子底下的手被轻轻捏了捏。“替圣人选可不是作孽?圣人纵然英武豪杰,毕竟年岁大了呀。某想着不至于,少年夫妻老来伴,况且惠妃娘娘伴驾多年——”杜有邻笑道,“这点子栅栏还扎不紧么?”杜苏两家都是主母独大没有妾侍的人家,人口简单明晰,杜有邻生的斯文俊朗,又是个绵软和顺的性子,苏大娘子向来有孺慕之心,在家举着竹管敲打郎君时,常挂在嘴上推崇‘隔壁杜郎官家大娘子真真儿有福气’。当下苏家大娘子便捂着嘴呵呵笑,熟稔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韦氏。“可不是,几十岁的人了,还纳什么妾侍,老不修!”韦氏尴尬地笑了笑。两家在路口分开,苏家兄弟俩殷切地挥手作别,这边厢荣喜笼着棉袄揉着眼睛开门迎接,众人鱼贯而入,纷纷回房。独韦氏驻足,拦住杜若在正院儿门口,边打量她边皱起眉头。杜若肤色白净,面庞柔艳妩媚,穿什么衣裳都不难看,但是这身茜红袄裙剪裁宽松,纹样简单,加上梳着小女孩儿家的倒垂双环发髻,较平日更加清甜可爱,对苏家两个直眉楞眼的傻小子来说,简直就是软萌的陶俑娃娃。相比之下,端庄秀雅的杜蘅失于木讷,天真胆怯的苏家元娘显得笨拙。——她就不能收着些?杜若笑的春风灿烂,“阿娘有何事?明日再说吧,女儿困得很了。”“站好!”韦氏向来见不得她吊儿郎当的轻慢样子,板着脸道,“你与苏家两个儿子从小认识,从前从未见你对他们假以辞色,略有亲近,今夜为何一口一个大哥哥二哥哥?平白叫的人牙酸。”“阿娘是嫌女儿惹麻烦吗?”杜若眉毛都没动一下,嬉皮笑脸地弹着指甲。“今夜女儿确实孟浪些,恐会惹出他们的非分之想。不过,倘若苏家大娘子当真上门提亲,阿娘打算以何理由拒绝呢?说女儿年纪还小,正该用功读书?或是,说阿姐才要嫁了,小女儿留着承欢膝下,多耽几年?”韦氏暗暗咬牙,知道这丫头是成心拿话堵她,不悦道,“亏你是个养在闺阁的姑娘家,媒人还没上门,自己怎能一口一个‘提亲’?你学学你阿姐的沉稳羞涩罢。”“咦?”杜若伸出一根手指晃晃,满脸大惊小怪。“前些时大伯父来,阿姐沉稳羞涩,不是才惹了阿娘的训诫吗?那时大伯父教导女儿们要重视议亲之事,今日阿娘的意思又两样?我的亲事,我不能问?哦,那,阿娘放心,尊长既有安排,女儿自然听话。”韦氏被她噎得酸爽,不得已道,“那倒不是。你大伯父也是为你们好。亲事是女孩儿家终身倚靠,我自会与你商量着办。”“既然如此,女儿斗胆请问阿娘,倘若苏家来提亲,阿娘准我嫁吗?”“放肆!”韦氏忍无可忍,将袖子一挥,怒道,“苏家区区礼部五品闲职,大娘子又糊里糊涂的,我瞧不上!”“果然,果然。”杜若笑嘻嘻地点头,两手一摊,憾声连连。“那我避讳什么呢?苏家两兄弟小时候都待我很好,大哥哥带我逛庙会,给我买糖葫芦吃。二哥哥教过我写字,跳格子。今夜他们那般高兴,我便顺着些又如何?过节嘛,只当日行一善。”她顿一顿,将脸扬起,让韦氏看清她轻佻笑容底下陡然迸发出的冰冷恨意,只是极快极快的一瞥而已,韦氏几乎以为是她手上兔儿灯晃荡带来瞬间的错觉。“反正,待我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想见他们也见不着,更碍不了爷娘的大业。今夜,阿娘就当我放个假吧。”第二日,杜有邻的早餐时光又被韦氏的怒火占据了。他小心翼翼地剥开才烤好的红薯,香甜滚烫沙瓤,热腾腾的蒸汽熏在他脸上,云山雾罩的。“娘子莫急,这才正月里,离上巳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养了她十五年!养成个三头六臂的妖精,关家里一个多月就能老实了?”韦氏气的拿筷子狠狠敲碗沿。“你倒是揣着手看戏,这死丫头的性子像谁啊?昨夜分明拿那兄弟俩做筏子,摆威风给你我看!我问你,这个月苏家当真上门提亲,你要怎么说?你但凡敢说留着若儿待选,苏大娘子可是个碎嘴婆子,三天功夫就能传遍兴庆宫,你的官声还要不要了?”杜有邻被一通狮子吼震得有点晃神,不得不放下红薯软语安慰。“下官怎么敢袖手旁观呢?只是若儿刁滑,前番险些把我哄骗了去,这才请娘子出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