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三更天,施菀意外醒来,却只觉更深夜静,天地俱寂,也不知自己因何而惊醒。朦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街外隐约有些许动静,待要细细聆听,却又什么都没了。她疑惑地睁眼躺了一会儿,又睡着。隔天才知,前夜皇帝驾崩了。京师自半夜开始戒严,停所有婚事嫁娶、所有歌舞娱乐,禁红灯红衣,京中官员皆前往所属衙门宿舍斋戒。陆家父子四人皆在朝为官,一早便着素服前往各自衙门。陆夫人也告诫上下,禁欢声笑语,禁游乐嬉戏,若被发现,立即重处。施菀从没见过皇上,而且之前就听闻皇上病重,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没有太大感觉,但她却知道,这对陆璘来说是噩耗。因为皇上是新政的拥护者,是他一力支持王相公坐上丞相之位,一力支持王相公施行新政,但新政阻碍重重,反对者众,还未全面推行,皇上就病重,由皇后与后党把持了朝政,王相公被罢相,新政自然停滞。而现在,皇上驾崩了。新政最大的支持者没了,王相公的保护者也没了,未来不知会怎样。陆璘一定会担心王相公的安危,但施菀却还担心陆璘的安危,因为他自己也是新政的支持者。好在公爹是副相,之前也不曾参与新政,有他在,陆璘应该是无事……三日后,太子即位,京中局势稳定,宫中筹备丧礼,在衙门斋戒数日的陆家父子也回了府中。施菀担心陆璘,想看看他怎样了,却没有理由去找他。过了两日,先帝出殡,各寺庙鸣钟,文武大臣齐聚殿前,着孝服哀悼,京中百姓也是家家户户挂上白绫与白灯笼,齐送皇帝宾天。施菀忍着没去清舒阁,没想到绿绮却来找她。绿绮过来问她:“听说莲子能安神,可天气渐凉,外面已经没有莲蓬卖了,我便让人买了些干莲子,用来煮汤的话,和鲜莲子一样的吧?”施菀点头道:“是一样的,你怎么要安神么?”“哪里是我,是公子,本就少眠,自皇上驾崩后越发严重,昨日晚上竟是看了一夜书,催他去睡他还说睡不着,今日竟直接去送殡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绿绮说。听她这样说,施菀便知道朝中必是有动静,因此陆璘担忧而心思难安。她沉默时,绿绮说道:“既是一样,那我再给他炖个莲子绿豆汤?但绿豆消暑,现在不要消暑了,再喝这个好么?他也不爱吃莲子银耳羹。”“可以煮莲子糯米粥,糯米健脾养胃,也好。”施菀说。绿绮高兴道:“那就莲子糯米粥,正好公子胃口也不好。”“我见他……似乎习惯点香?”施菀问。绿绮回:“是呢,房里常点着。”施菀说道:“我见书上有安神香,我也懂些药理,要不然试试看能不能配些安神香,或许能有用。”绿绮立刻道:“那自然好,兴许比莲子羹什么的更凑效一些,就是要麻烦少夫人了。”施菀摇摇头:“我闲着也是闲着。”为他做些事,她很乐意。绿绮走后,她立刻拿出之前看到的制香配方,对照自己了解的药理知识,试图去拟配方。想来想去,她去外面香料铺买了几样安神香,又买了些其他香料,回来对着配方制香,但试来试去,都不太喜欢。后来,偶然间突发其想,能不能制一款能安神的梅香呢?他喜欢梅花,若闻着梅花的香味入眠,对他来说应该是很欢喜的事吧?这个想法冒出,便难以自制地想试一试,可配了好几种香后才发现,安神香多是用沉香、檀香、龙脑等几味香料,而梅花香味极淡,似有若无,随便加些香料,便一点梅香的影子也没有。更何况梅香也难萃取,她几乎买遍了各香铺药铺的梅花,也没能配出想要的香味。一连好几天,她就关在房中配香,或是去外面书铺里找香料配方,最贵的沉香与麝香也狠心买了好几次拿来试验,费了许多银子,终于有了些眉目。用甘松,白芷,檀香,白梅等拟出清冷梅香,再辅以气味淡雅而安神养心的柏子仁、远志,制成香饼薰烧,倒真是幽暗而冷冽的梅香。只是她主要的目的是让陆璘安神,却不知这香料有没有安神的功效,所以要先自己试一试。她平时并不午睡,为了试香,特地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点燃薰香,在榻上躺下。
隔一会儿,果真有了睡意。才入睡没一会儿,却又醒了过来,只听前院传来隐隐的争吵声,似是公爹的,还有陆璘。施菀立刻从榻上起身,跑到院外,前院争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隔着一堵墙,细细听起来。前院的书房,陆璘节?完整章节』()”陆恒问。陆璘回答:“我死了,也会有后来人,既然这条路上总会有人死,为何不能是我?”“你……”陆庸气道:“天真,无知,书生意气!”陆璘缓声道:“那父亲又是什么呢?老道,圆滑,识时务者为俊杰?”陆庸脸色越发难看,向来温和的性格也被他激怒。陆恒无奈道:“新政受连累的人够多了,有王相公他们就够了,你还年轻,万众瞩目中站到如今的位置,为何要平白将自己陷进去?最主要是没有意义,就算你去努力,也斗不过太后与赵相,不会改变结果。”陆璘看向父亲陆庸,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所以我希望父亲能出面……若父亲愿意仗义直言,替老师说话,老师极有可能躲过这一劫。”陆庸肃色道:“你把为父看得太高了,为父费尽心力,也才能保住你,可你却不当数,一意孤行要去陪葬!”陆璘无言,不知还能说什么。这时陆庸道:“从明日起,我便替你称病告假,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别去院殿,等过了这段再说。”陆恒也诚恳劝说道:“子微,我的才学不如你,三弟更是无才也无志,做个闲职,你是我们三人中最出众的,陆家的门庭将来便靠你来支撑,你又何苦现在把自己折进去?你若有难,竭尽全力保你的不是父亲么?为你忧心劳神的不是母亲么?你就不想想他们?”陆璘不再说什么,沉默着回了清舒阁。没多久,母亲陆夫人却来了,在他面前哭了好半天,劝他听父亲兄长的话,不要糊涂,若他有什么事,做母亲的便也活不了了。陆夫人走后,陆璘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也未用晚饭,却让绿绮送来了酒,开着窗,吹着夹着冷雨的风,一杯一杯喝酒。施菀来时,他已喝了足足一壶。绿绮得知施菀是拿香来,便直接将香在房中点上了,悄悄和施菀说,谁也劝不住他,若是闻了香能睡就好了,省得再喝下去。绿绮离开后,施菀在一旁看着陆璘,满眼心疼,却不知能怎么帮他。隔了一会儿,陆璘似是看见了她,冷声道:“不必劝我,我能安静坐在这里,已是用尽全力,你们还要我怎样?”“我知道……”施菀连忙说,小心走近他道:“我不劝你,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陆璘又喝了一杯酒。他侧着头,静静看着窗外,冷风细雨扑洒进来,吹乱了他的发丝,让他如玉的脸上多了几点水珠,如此冷冽,如此俊美,又如此让人怜惜。她站了片刻,忍不住道:“夫君是想做一件对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夫君是天真,是书生意气,就连父亲和大哥也如此认为。”陆璘看向她,问:“你为什么说,是一件对的事?”毕竟所有人都说是错的。施菀说道:“夫君为了社稷,要坚持自己的政见,要救尊敬的师长,而不惜牺牲自己,难道不是对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