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当把二人和离的原因修饰了一番,出于公平,把沈青和沈家断亲的缘由也修饰了一番。只把沈志高写的是迫于无嗣,李寡妇的事儿一字不提。至于沈青则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先对父尽过了孝,如今该对和离的母亲尽孝了。总归两头都尽到了孝义,哪怕断了亲也是个最孝顺不过的好孩子。
只是关于财产又免不了一阵争执:苗氏原本带来的嫁妆早就没了,却大多是沈志高早前喝酒给花用了,如今折成现钱该怎么赔,颇值得商榷;给苗氏的财产分割和赔偿又该给多少,也颇值得商榷。
这时候就多亏了沈青的两个舅舅出了大力——苗家兄弟俩一合计,这会儿为沈青母子多要一分,就是为他们自己多要一分,以后能少补贴一分。因此战斗力很是强盛,一番扯皮,最后商定,苗氏的嫁妆就折半两银子,沈家再给苗氏半两银子作为补偿,统共一两。再分一年的口粮给他们,他们娘俩自己的衣裳被褥全带走,碗筷也给上两套。
母子两个就留在兰塘村,由赵有当给苗氏办个女|户。村尾山脚处有一处空闲的小院,是原先村里的刘猎户家的旧宅子。沈家花五百个钱租下一年给沈青母子落脚,以后沈青母子就和沈家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这个结果无论是苗家,还是沈家,都觉得自己亏了。苗家觉得这份赔偿不够厚,比当初苗氏带过去的嫁妆也多不了多少,更别提苗氏还在沈家当牛做马干了那么多年呢,只分这么点东西还不够寒掺的;沈家却是单纯的心疼银钱,丢了沈青这么个劳力,还要多拿出这么些钱,多给一文都肉疼得要命。也就是村长在中间努力转圜,两头弹压,才达成了这么个结果。
这些全写在了和离书和断亲的文书里。商量妥当,苗氏便和沈志高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赵有当和苗童生也签字画押作为见证人。和离书一式四份,赵有当和苗童生各存留一份,再就是苗氏和沈志高二人一人一份。两人各自收好自己的和离书,便再无他话,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最终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走到了尽头。
等他们签完,就是沈青和沈志高的断亲文书。赵村长便叫了沈青给沈志高磕个头:“到底是你生身父亲,磕个头全了最后的孝道。”
沈青抬眼看了看鼻青脸肿的沈志高,一直疾言厉色的脸色,这时候神色也略有了些松动。
兰塘村4
在沈青眼中,他九岁之前的沈志高和他九岁之后,完全是两个人。小的时候,爹也是抱过他、亲过他的。偶尔去镇上还会带两块糖回来,他和弟弟一人一块。家里头女人和哥儿分到的好饭食少,爹也会在餐桌下面偷偷把碗里的肉拨给他和娘。
可后来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还伤了身子,爹就变得沉默,不爱和他们说笑了。待弟弟死了,更彻底变了一个人。
沈志高看向他们娘俩的眼神从烦闷,变为厌恶,再变成仇恨——沈青实不知这恨从哪里来,明明这一切也不是他们母子造成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忽然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让爹变成了这样?
儿时的沈青每天都在期盼着从前那个会抱他给他买糖的父亲回来,可一日日的失望一年年的失望,如今的沈青再看向沈志高——沈志高正捂着半边被揍得青紫的脸,听了村长的话没好气儿道:“我可不敢受,受这一个头,回头再记恨上我,不让我和我儿子活了。”
他这一天闹的,可谓是脸面被人摁在地上踩,丢人丢到家了。被两个前小舅子踩脸就算了,自己的亲孩子也把他往泥里踩。
是了,他心里在意的只有“儿子”,哪怕是个还没出生的儿子,也是顶顶重要,比什么都重要。沈青自嘲地笑笑,如今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把那个抱他、给他买糖的爹忘得一干二净,让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心软,再也不存一丝幻想。
他跪下,给沈志高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爹,我最后一次叫您爹。出了这个门以后咱俩就没关系了,在村里遇见只当不认识。”
沈志高铁青着脸别过头,赵村长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呵斥了两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以后就是分开过了,那也是你老子,该叫人得叫人,不能记恨知道不?”
沈青没应声也没反驳,又给沈志高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垂着眼在断亲文书上按下了指印。
苗兴和苗旺早早就撸起了袖子,只等这一刻了。眼见着断亲文书签好了被沈青收进怀里,立时便带着石渠村的人冲进屋里搬东西。粮食、被褥、碗筷,净捡好的搬。一个人一年的口粮是三百五十斤粮食,两个人就是七百斤粮食。可粮食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高粱和精米都是粮食,那能是一个价吗?他们之前没在斤两上和沈家人多掰扯,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家人没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要分七百斤粮食给沈青母子俩就很不情愿了,还盘算着能拖就拖,拖不了再拿些虫蛀了的陈年豆子、潮了的陈面再掺些糠和麸子搪塞过去,没成想这苗家人根本没打算经他们的手,跟强盗似的直接踹开门就拿,慌忙上前去拦。
沈老娘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哭了:“这还没秋收呢,我们家哪有那么多粮食给她们?都搬走了我们怎么活啊……天杀的……一群土匪啊……”
苗家兄弟可不理,直奔院子后头一排后罩房。一般来说这时节农家人确实存粮不多,马上就是秋收,上一年存的粮食基本都要见底了,有些人家不会谋划的,到了这时候存粮吃空了只能先上亲戚朋友家借点儿,等秋收之后再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