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英用手按住他的肩。水珠仍从他头发上不住往下淌,淌到他脖子上,肩膀上。她不忍心,抓过一把纸巾,擦干他的脸跟脖子。
佟山的脸比夜雨更阴郁,更惨白。
俞英看出不对劲,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替他包扎伤口。“我简单处理完,你待会自己去医院,做个检查。”
“医院,我去过了。”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还有下文,静静等下去。
佟山突然将脑袋靠在她身上,像孩子贴着母亲。她看不清他的脸,这样正好,她想,他一定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发出很低很低的呜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俞英一开始没听清,后来终于听明白。他说的是:外婆走了。
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以后的日子不值得过。
俞英拿着绷带的手垂下来。她稍犹豫,忍不住用手轻轻抱着他脑袋。“正相反。从今以后,你的人生都要为自己而活。”
佟山慢慢抬起头来。她看到佟山那双死去般的眼睛,活过来一点点,目光汇聚在她脸上。“像我这样的废物,怎么配——”
“走出去,走远些,看更多,爬更高。”她轻轻用手拨开他前额濡湿的碎发,“你可以不上大学,但一定要读书。正因为我们被歧视,被瞧不起,我们更要读书,要走出去,要看世界,要爬到高处,要浑身长刺。”
南沙之旅,回忆之旅(三)
此时此刻,俞英在南沙酒店房间里躺着,耳边依稀听到外面传来关朝闻她们的声音。“设备带好了吧。”“别像昨天那样又折返回来拿,我们的进度远远落后了。”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她觉得身上轻松了些,摸过体温计,这次测出来369度。她吃过早餐,给关朝闻她们打电话。她们好一会儿才接。俞英说自己已经退烧,可以去看看,她跟孟梦坚持让她休息,连具体拍摄地点都不告诉她,怕她摸过来。
俞英挂掉电话,想给金导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放弃。
她在手机微信里搜索“南沙”二字,却搜出来一段旧聊天对话,点进去,看到两年前郭老师发给她的信息。
郭老师说她搬家了,就在南沙。“女儿离开后,我在原来的地方,总是触景伤情。有学生多了一套房子,在南沙,借给我住。”
除了家人外,郭老师是俞英在老家唯一有联系的人。
当年俞英读研时,暑假回老家,在小吃店里遇上郭老师。郭老师腿上打着石膏,艰辛地跟店家讨价还价。俞英上前跟她打招呼,在一碗热汤面的时间里,终于得到了她早已明白的答案。
郭老师老公酗酒。一喝酒,就会打她。酒醒则抱着她大腿哭求原谅。
“他打我,可以。但是打我女儿,我忍受不了。”郭老师说,他最近工作不顺,喝酒更厉害,把女儿脑袋往马桶里摁。郭老师冲上前拉他,却被他一个反手,抓起椅子就砸过去,砸伤了腿。
俞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桌底下,手指却将衣角捏得变形。她低头看眼前的热汤变凉,平静地叫郭老师吃,然后又问:“你为什么不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