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逐渐减小,乌云散去,现出蔚蓝晴空。
阳光洒落河面,渲染金色水纹,蹁跹浮动,波光粼粼。
洛河旁,热浪持续攀高,焰色铺展开来。焰心包裹一团团焦黑,既有死去的战马和私兵,也有化为焦炭的战车。
狼甲忠实执行林珩的命令,屠尽以先氏为首的四家私兵,一个不留。
先焕等九人被短矛刺穿胸腔,头被砍下,悉数盛装进木盒,堆上骑兵身后的马车。
陶廉驾车同林珩并行,谈话间斟字酌句,没有半点轻忽。先前一幕冲击他的脑海,震撼许久未能散去。
他从林珩身上感受到压力。
无边的杀意和骇人的血腥,森冷锋利,足能一击致命。偏又巧妙地包裹在绸绢中,极具有迷惑性,令人不寒而栗。
“君上旧疾复发,今日罢朝。”陶廉认真思量,决定实言阐明晋侯的态度,以便林珩有更多准备。
“公子归国,依礼当出城迎接,建高台行祭祀。然君上卧榻,宫中未有旨意,宗和祝不敢擅决。”
晋侯常年沉迷酒色,手中大权从未旁落。
有狐氏张扬跋扈,手下聚集一群势力,却从不敢违逆晋侯,更不敢阳奉阴违。诸侯国奸佞弄权,动辄动摇国本,晋国的情况却极为特殊,称得上独树一帜。
“今上不喜勋旧,先后提拔有狐氏、鹿氏等族,瓜分旧臣权柄,难免令人寒心。”
陶廉声音低沉,侧头看向林珩,希望从他的表情中窥出端倪。
他失望了。
林珩靠坐在车窗后,目光微垂,神色始终没有变化。偶尔咳嗽两声,脊背轻颤,将病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在上京多年,耳目闭塞不知国内,还需陶大夫多加提点。”
林珩饮下半盏温水,压下喉咙间的痒意。声音有些哑,语气不紧不慢,意外缓和陶廉心中的焦躁,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公子有命,廉不敢辞。”
陶廉立刻意识到行为不妥。
公子珩尚未入城,没有见到晋侯,这番试探略显操之过急。
摆正心态之后,陶廉主动转换话题,言及上京景色,便于拉近彼此距离。话中还提到节日祭祀,各个环节巨细靡遗。
“年少时,廉随家父入上京。时逢诸侯朝贡天子,上京城九门大开,日夜不闭。城内人潮如织,车行如龙。”
见林珩颇感兴趣,陶廉投其所好,绘声绘色讲述节日盛况。
“北方引巨牛,南方献象,西方牵犀,东方进鼍。送祭礼的队伍鱼贯入城,热闹持续整整两月。”
当年天子威服四海,战功彪炳。诸侯国甘为臣属,犬戎夷羌无不臣服。
“祭台高三丈,台上立鼎,天子率诸侯登高,向鼎中投入祭品,祭告上天,绵延国运。”
“我在上京时未见祭台。”林珩回想上京布局,包括王宫内外,并无陶廉口中的祭台。
“祭台早已拆除,公子自然不得见。”陶廉轻笑一声,解释道,“先帝武功卓绝,四海咸服。如今天子庸碌,军政缺乏建树,诸侯不朝便强索质子,如何令人心服口服。”
林珩持盏的手微顿,诧异于陶廉的直白。
在上京时见多口蜜腹剑,习惯对天子的歌功颂德,乍一听这番言论难免惊愕。
“公子无需惊讶。”
看到林珩的表情,陶廉笑容更盛。
“晋以战功立国,初代国君曾为天子驾车,助天子屠灭羌胡。举国尚武,非强横霸道难得人心。”
晋国新旧氏族矛盾尖锐,唇枪舌剑每日上演,械斗冲突司空见惯。
两股政治势力极难融洽,唯独在一件事上从不发生分歧,对战功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