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
他每次都在,因为唐沢裕会喝酒。他其实并不擅长这件事,喝多了脸就会白,他的酒品并不算特别差,只是站不稳,黑泽阵就一直等在角落里,然后结束了带他回去。
但唐沢裕不能说破,独独他不能。
像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忽然被明晃晃放到台面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思被突然一语道破。黑泽阵感到一丝难堪。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在等他。
他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然后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
“哎,这位小先生……哎?”
裁缝没叫住人,犹疑地将目光转投向唐沢裕。唐沢裕站在角落,三四秒的时间里,他似乎愣住了。
“……就按这个大小做吧,”最后他报出一串尺寸。
“那,西服……”
“西服先放一放,”唐沢裕说,“把之前的那一套先做好。我先去找他。”
他在家具市场找到的人,黑泽阵曾经提到过的地点。抵达时他已经和店主谈妥价格,让脚夫把家具往卡车捆扎。
“……”唐沢裕哭笑不得,“你都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就已经抢先买了?”
前者眼中的神色明显。
——你难道不喜欢?
木制的结实框架,和上面可替换的海绵垫。有阳光的日子唐沢裕就喜欢把它们搬出去晒。他常常在上面睡着,所以唯一的要求是要宽敞,要软,唐沢裕放眼环视四周,眼前的确是最好的。
黑泽阵双手插兜,施施然抬眼看着他。
唐沢裕收回视线,忽然间轻轻愣了一下。
黑泽阵其实一直在长高,只是没有那种青春期的、抽条式的变化。一切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推进着,日复一日下注意不到,当他忽然拉远距离,才蓦地产生了几分实感。
他的黑大衣来自于唐沢裕,用以抵御严酷的寒冬和风。换给他时衣摆曳到脚踝,现在却已经不过膝了。
少年人施施然在人群中,自带一种修长而冷漠、不声不响的气场。长长的银发如落雪,安静地将他与周围隔开,他像水泊中一只颀长的鹤。
某种细水长流的变化,突然在这时直观地展现出其震撼的伟力,一直都是他在不动声色地打点一切,如果贸然地插手决定,说不定反而是一种冒犯。
——就像现在这样。
唐沢裕不打招呼地带他去裁西服,他就直接买下了沙发回敬。
唐沢裕有种陌生的感觉,同时又为这顶撞无奈,他忽略掉心头那种飞掠而过的、细微的心悸,抬步走上前去。
“我的错,”他说,“给你道歉。好不好?”
黑泽阵没说话,但眼神明明在问:你错在哪?
这人蹬鼻子上脸,属实欠揍。唐沢裕牙痒痒,但明面上他还是好声好气:“没有提前告诉你。嗯,没尊重黑泽同学的个人意见……对了。”
他从背上卸下来一个黑包,径直递到黑泽阵手里。包的分量很重,沉甸甸的,边缘被内容物撑起坚硬的直角。
“喏。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看来还是直接说吧。——这是课本。”
黑泽阵从里面拆出一本机械导论,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唐沢裕:“你要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