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给过两个人馒头咸菜的老太太也不让他们进,把人堵在门缝那儿,神情有点不忍,但还是说:“你们回去等等,过两天你们爸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就跟他到城里去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南灼和南炎躺一张竹床上,热得什么也盖不住。夜里蚊子太多,两个人身上都是包,床头有把手编出来的扇子,南灼拿过来给南炎扇。南炎挤在床挨着窗根的地方,那儿更凉快。他睡不着,把脚蹬在微凉的墙壁上,叫了一声他哥。南灼很清醒,他不困,问:“怎么啦?”“哥,”南炎脸贴在他胳膊上,说,“我饿。”南灼没说话,南炎翻了个身,又翻回来,问:“咱们将来干什么呀?”南灼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以前没想过的问题。两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踏出过七河村,广袤的田野曾是他们得到的全部自由,但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知道这世界远不止如此。然而仅仅是知道还微不足道,没有人会为他们打算,而他们并不具备为自己筹谋的能力。南灼想了想,说:“去读书。”去年村子里有人家把孩子送到逾方市读书去了,说是考上大学就能出人头地,南灼一直记着这件事。他对南炎说:“咱们离开这里,去城市里读书。”南炎问:“爸来接咱们去吗?”“嗯,”南灼仰起头,脸浸在透过窗的月光里,低声说,“他来接咱们。”“那读完书呢?”南炎拽着他的手,问:“咱们也跟着爸去卖人吗?”南灼扇着扇子的手一顿,然后他低头看着南炎,双瞳在月下呈现出一种幽暗的蓝。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类似威胁的压迫,对南炎一字一顿地说:“绝对不行。”“为啥?”南炎趴在他身边,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发愣。“那是坏事,坏事不能做。”南灼的眼闪着凌厉的光,“读了书就考大学,考上大学就能做好事,然后就做好事挣钱。”这些话就像是逻辑怪圈,其实南灼也没有完全理解,但他就是知道这个道理,忘了是谁,反正村子里有人说过。“哥,”南炎问,“城里有啥?”南灼继续给他扇扇子,说:“不知道。”南炎问:“咱们过去了,能吃饱吗?”“能,”南灼说,“吃不饱我就去要。”“别人不给怎么办?”南炎看起来很伤心。“城里人多,总会有人给。”南灼拍拍他,又想了想,说:“你好好读书,读了书就有吃的了,还有钱。”南炎问:“钱很重要吗?”南灼躺在枕头上,把脸藏进阴影里,说:“很重要。”南炎问:“有了钱能干什么?”没有任何原因的,南灼忽然觉得很难过,因为他想起了很多南秀娟以前说过的话,也因为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死了。南秀娟对他和弟弟不好,但也不差,很多事不是黑白分明那么简单,南灼无法消化也无法理解。他回答南炎的问题,说:“有了钱就能有妈妈。”南炎点点头,说:“你有了钱就把妈妈买回来,我有了钱就去给你和妈妈买吃的。”南灼也点点头,说:“行。”南宏祖是在南秀娟死后的第八天回来的。当时南灼和南炎已经在田野上趴了四天,家里呆不住了,南秀娟的尸体开始变得很可怕,伴随着臭味,周围还有很多老鼠。南灼没有要到任何吃的,老鼠吃了会死人,他抓了一只又放弃了。田野上有不少花,很多花蕊都是能吃的,南灼就带着南炎嘬那个,等到南宏祖从逾方市回到七河村的时候,他们嘴里塞着的都是草。有村民知道两个小孩趴在那儿,过去告诉他们,大声喊:“你们爸爸回来啦!”南灼听见了,立刻扯着南炎要爬起来,但他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又摔下去。南炎趴在他身边,连眼睛都睁不开,嘴里还有草沫。“南炎,”南灼小声说,“走吃饭去。”南炎没反应,南灼真怕了,使劲地拍弟弟的脸。过了一会儿,南炎睁开了眼,被南灼拖着,两个人都没力气走路了,一起往山坡下滚。村民看见他们之后也吓了一跳,现在南宏祖回来了,而且听说在逾方市混得挺有名堂,他们就不敢再真的扔下南灼和南炎不管。所以最后来了人,把两个孩子扛了回去,南宏祖正在处理南秀娟的事,让邻居先给孩子喂了米粥。南灼醒了之后听着外面有大人说话的声音,他还是觉得饿,但是头不怎么晕了。南炎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胳膊睡,南灼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趿着鞋出去。